第90章真相与抉择“你闯出的祸,我来结束,……
“可笑吧,为了一段机缘,一份连施恩者都不奢求的回报,整个西决的子民献祭自身性命,只为他们奉若神明的剑骨不被风沙所腐朽。”
这是一个印刻在西决血脉中的秘密。
在遥远的过去,天下乱世诸国交战,成王败寇,无数实力微弱的国家被无端波及,任人鱼肉,当年的西决族人皆为战败王族之后,带领亡国之军与家眷躲避追杀,逃到无人踏足的西决漠海。
一望无垠的漠海中,变换莫测的地形,吃人的流沙,尽管是修为高强的修士也难以躲避的恐怖沙暴,没有粮食没有水源,西决子民为了活下来,食用含有微弱毒素,稍不留神便刺穿舌壁的青刺菒维持生存,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在流沙与沙暴中死去。
残喘多日,在某一夜,濒死的他们见到了终生难忘的盛景。
金光覆祥云,云梯连天地,漠海逢甘雨,如此奇景乃古老传说中所言,圣物化神灵,以神灵渡神明所生异象。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们竟亲眼见到了传闻中的圣物——剑骨。
准确来说,是一截即将完成渡化,被抛却骨身的枯骨。
而那剑骨之灵,距成为真正的神明,只余三节攀云梯,她站在攀云梯上,未能见其面,只见隐于云层中流光溢采的摇曳裙摆。
都言神明无情俯瞰世间,可他们遇到的,却并非如此。
云梯上的裙摆忽而消散,攀云梯一节一节隐入云海,抛弃骨身的神灵放弃渡神回到骨身中,氲满流盈的剑骨金光大盛,将永夜映作白昼!
濒死的人们身下生出新芽,漠海树木疯长,吃人的流沙化为潺潺溪流,而远处那覆满金光的祥云下,是绵延一线的山川幽谷。
在那短短一瞬,逃难至此濒临死亡的人们喝到了救命的甘露,被天道遗弃的死地化作漠海绿洲,唯有……仅差一步便成为神明的剑骨之灵,放弃了它存于天地间唯一的机缘。剑骨之力护佑着西决,西决子民因剑骨而存在,其后代,自出生起便被受下灵印,世代奉圣物为神明,誓有一日报答神明放弃渡神造筑绿洲之恩情……
“剑骨之力维持西决绿洲数万年终究耗尽,他们不愿她化作一截枯骨烬没黄沙之中,他们将她奉若神明,牢记那附着于灵印之上的恩情,西决全族耗尽灵力燃烧魂体反哺于她,终得令快要消散的剑骨之灵重新凝聚,迎得新生。”
“他们频死前还在用心给你雕刻着随身携带的银牌,在西决覆灭前,利用漠兽送你离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我,被我的亲生父母杀死,西决王将他的魂力尽数覆于我的魂体上,锦玉王后的魂体陪了我二十年,却是为了每日都叮嘱我,你往日对西决的恩情,就连魂体消散,她与我说的最后一句,仍是要等你。凭什么!她是我的母亲,她是我的母亲啊!”嘉乐大声吼道。
凭什么,她的母亲和父亲要为了其他人,对她这般残忍!
九雾缓缓靠在冰棺上,冰晶将脊背血肉灼烧的血肉模糊,她却感受不到一般,喃喃说着:“对不起…”
眼眶微微泛红,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她紧紧扣住掌心,双目无神。
她失了那部分记忆,可从前的她既救下了西决子民濒死的祖先,便不会想着要他们回报什么,为何……
她想了许多有可能导致西决覆灭的原因,可唯独,没有想过西决覆灭,是西决子民为了她能继续存在于世间,用整族性命反哺于她。
太重了,这份回报,重到她无法面对西决故地,无法面对嘉乐,更无法面对世间所有因嘉乐而死去的无辜性命……
九雾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她缓缓蹲下身,沾染在冰晶之上的血液缓缓流淌。
嘉乐眼前赤色一闪,九雾眼前浮现出怨灵肆虐的血腥场面,这一次,怨灵所在之处并非玉兰城,而是与幽冥相隔数千里的澜鸦城。
卖糖糕的大娘被怨灵一爪夺走了心脏,破败已久的春江楼前人群慌乱逃窜,往日里熟悉又热闹的街市仿若乱葬岗,尸横遍野。
“你可看清了,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更多更多的人,都会因你的存在而死去……我要你与我那狠心的父母和愚蠢的族人都看清楚!你才不是什么拯救世人的神明,你是这天下芸芸众生的灾星,是祸端!”嘉乐几近癫狂地笑了起来,神色狰狞:“我要尝尽难以承受之苦,我要你永远孤寂的活着,死而不能!”
九雾不断用力的拍打着冰棺,双手被锋利的冰晶扎的血肉模糊,她声嘶力竭对着嘉乐大吼道:“你想报复的人是我,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九雾失声痛哭,全身不住抖动着。
九雾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布满了血手印的冰棺,体内的力量被冰棺隔绝,用不出灵力,她便一下一下用身体撞击着冰棺,淡色的衣裙被染红,嘉乐皱起眉,看着那双绝望的眼眸,与曾经被囚于狭窄岩洞中的自己是那般相像,她讲述的过往成功将九雾击垮至崩溃……
她笑了起来,诡异尖锐的笑声里带着畅快,也带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悲呛。
“宿主,你清醒些,西决覆灭不是你的错,嘉乐的悲惨也并非你所愿,被怨灵杀死的性命也不该由你来承担,真相很沉重,但你伤害自己同样不是解决的办法,你醒醒!”系统在九雾脑海快速说道。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因我而起,若是不是因为我,嘉乐不会死,紫衣谨卓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凌云顶的雷劫是对的,我是天生恶种,是祸患!”
九雾几近崩溃的对系统大吼道。
系统揉了揉酸涩的光子眼,它的宿主,为何这般苦……
它无法放任九雾继续伤害自己,狠下心来启动了光子脑中的惩罚程序,强烈的电流瞬间击中九雾的魂体,九雾身体一僵,整个人失了力般靠在冰棺上。
“宿主,你忘了阿嬷对你说的话了吗?你不是恶人,无论别人如何说,你都不是恶人,不是祸患。”
“宿主,幼年时不曾停下的凌云顶雷罚,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系统哽咽地说道。
九雾眼睫低颤,泪珠落下:“有…答案了?”
她闭上眼睛,缓缓将自己缩成一团。
幼时她从在玄意的庇护下逃离了凌云顶,可那一道道震彻天擎的雷鸣,一道道如利刃般扫视她的目光,一句“天生恶种”却将她一直困在凌云顶,好似永远都逃不开那里……
“宿主新生于覆灭绝境,你存在于世间,是西决全族耗尽性命逆天而行所交换,凌云顶的雷罚只是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感知到了他们曾因你而离开,而并非因为,你是恶人。”
“你不是恶人。你是被无数人爱着,倾尽一切也要守护的存在,宿主,你曾以为的被抛弃,恰恰是那些爱着你的人付出性命的珍视,你的存在不是错,是西决子民甘愿付出性命,所想看到的。”
九雾掀起眼眸,她,一直被爱着。
爱护她的人很多很多,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而已。
系统的惩罚机制令九雾平静下来,她缓缓看向自己血淋淋的双手,轻声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被击垮,我该结束这一场因嘉乐而起的苍生之劫。”
她抹去眼角的泪,看向嘉乐:“你还没说,他们让你等待我出现,为什么?”
嘉乐与九雾隔着冰棺对视着,许久没有说话。
“如今我被你关在此处,终生都逃离不得,你还是不肯说吗?”
九雾撑着身子站起来。
嘉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面容,缓缓开口:“你的骨身。”
九雾眼睫一颤:“什,什么?”
嘉乐欣赏着她的表情,弯起眉眼:“你的骨身,便是他们想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他们奢望获得新生的你,能够找回骨身,找回曾失去的渡神机缘。”
“只可惜,它随我一同沦落鬼川,五万年光阴,早已腐化殆尽了。”
九雾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哽住了想问的话。
她的骨身没入鬼川,那么她体内的……
嘉乐状似好心为九雾解释着:“哦对了,你那师兄的剑骨并非因青芜所毁,否则,身负剑骨之人,青芜如何能轻易将他控制,青芜亦是在动手之时才发觉,他的剑骨并不在体内,想来是自进入西决时,便已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
九雾失神地看着她,良久后,她重重咬住手腕,喉间溢出嘶哑的低泣。
那日他说,他没有将剑骨交给青芜,随手毁去了剑骨。
说的那般轻松,却原来……他来西决,就是为了将剑骨,送与她。
他想她找回自己的身世,不惜以自身剑骨为代价…
嘉乐看了失魂落魄的九雾半响,被外界突然出现阵法金光扰了思绪,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她离开后,九雾哭着问系统:“你可有办法毁去这冰棺,我可以做任务的。”
系统叹息一声。
九雾继续道:“做多少任务都可以,只要你帮我毁了它,以后我都听你的。”
“宿主对不起,女配逆袭任务已经进展到了八成,主舱已经将任务面板关闭,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了…”
九雾沉默许久,拭去脸上的泪痕,缓缓摇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必说抱歉。”
九雾看向狭窄洞口外的浓墨鬼雾,金柱还未落下,便已被嘉乐驱散。
“噗!”许墨白跪倒在地面,口中鲜血喷洒一地。
“大人,您已经在此处施法一日一夜了,再继续下去,你会死的!”赵渊焦急地站在许墨白三步之外,因许墨白脚下的阵眼,无法靠近。
“是啊,许帝师,就算您想找人,也该保全自身!”
“回来吧……”
此阵以施阵者血液为引,不远处的仙门之人也同样守了一日一夜,眼睁睁看着许墨白周身气息越来越微弱,却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许墨白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找到了…”
阵法被毁之处,正是距幽冥百里处的荒废村落。
他看向赵渊:“备马,去离寿村。”
赵渊犹疑道:“离寿村据此处千里之遥,如今玉兰以南皆被怨灵占据,无法御剑而行,您的身体……”他的话在许墨白清冷的目光凝视下咽了下去。
“属下这就去办!”
“我等也去,九雾姑娘对我们对人族有恩,我等非忘恩负义之人,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她救回来!”
“是啊,我等仙门之人绝不会再行那见死不救之举。”
战马蹄疾,彴凛驾马自北边回来,他将手中令牌扔给后方的揽月将领:“传本帅令,驻守玉兰城十万揽月军即刻南行,驱除玉兰以南怨灵,救回九雾姑娘!”
君上宁可自毁傀丝也要去寻九雾姑娘,他便是去找君上,也无法为君上续命,唯今能做的,便是尽可能保住九雾姑娘无恙……
两日后,离寿村青山崖——
一道瘦削的身影携着满身血腥味走进崖洞,见到冰棺中闭目的少女,脚步定格在原地。
“姐姐…”
九雾睁开眼,望向那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容。
“冥檀,你与恶为伍,就不怕被恶果反噬吗?”
原来青芜与缠荆都在找的冥檀,竟投靠了嘉乐。
冥檀靠近冰棺,一眨不眨地看着九雾:“当年我不惜断了轮回将魂魄献祭给魅魔,茍延残喘活到现在,为的就是亲眼看着仙门死绝,能够复仇,反噬又算得上什么。”
“我唯一后悔之事,便是当年连累了你。”
“对不起,姐姐。”他垂下头。
九雾唇边划过一抹讥讽地笑意:“你既对我有愧,不如放我出去?”
冥檀眸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我……”
“闭嘴吧,你不敢。”
“你口口声声要复仇,却不敢与仙门与玄意正大光明的较量,先是缠荆,又是嘉乐,你也就只敢躲在他人嗤之以鼻的阴暗之处,任人驱使了。”
冥檀只见她重新闭上眼睛,好似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他用力的擦拭着指尖的血污,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你不曾经我之苦,自是可以大言不惭的指责我。”
九雾闭眸问道:“苦吗?痛吗?恨吗?”
冥檀握紧手指:“丧亲之苦,剜心之痛,灭门血恨!”
“现在这世间有无数孩童如你一般承受丧亲之苦,剜心之痛,灭门之恨,你可开心了?”
“现在的你,成功的毁掉了无数个曾经的你,可觉舒心?”
冥檀面色苍白:“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九雾弯起唇角,眼中不见半分笑意。
冥檀脸上血色尽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分反驳之言。
“就算是,又如何,我不过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只要能达成目的,我可以抛弃一切,哪怕是我自己。”
冥檀站起身来,转身背向九雾,就在他要离开时,九雾忽然说道:“以前不曾细想,这两日细思许久,这才看清,行至如今我所走的每一步,皆是由他人操控。我曾天真的想要摆脱自己的命数,可到头来,还是一枚棋子罢了,我自认为摆脱的,不过是将自己由一名执棋者手中,辗转于另一执棋者手中。”
逐清把她当做棋子,封印玄意记忆。
缠荆将她当做棋子,想要蒋芙蓉的命。
青芜把她当做棋子,意图夺取玄意剑骨。
许墨白将她当做棋子,破解苍生死局。
嘉乐将她当做棋子,发泄心中悲惨苦痛,试图以滔天怨气遮掩所犯下的无可挽回的错事,任由自己一错再错。
她这一路走来,有系统相伴,看似所走的每一步都挣脱了原有的桎梏,可每一步,皆不由她选,每一个重要关头,总有一双手将她推向无法选择的前路。
摆脱了属于女配的悲惨命运,却无法逃离身为棋子由他人拨弄的境地。
“如今棋子已然跳脱不了棋局,那么下一步如何走,总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了,对吧?”
冥檀心下不安,他蹙眉问道:“你想做什么?”
“冰棺内隔绝灵力,死生不能,可冰棺外,你可以轻而易举将失了灵力的我杀死。”九雾认真的看着他,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光。
冥檀面色紧绷:“我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