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拉娜摇头,“你我心里都清楚,万岁爷给过太子多少回改过的机会。再深的感情,天长日久也会磨没的。再浓的血也经不住日复一日的凉。”
佛拉娜起身走到窗边,阳光透过湘妃竹帘在地上筛出碎金,“当年万岁爷带着太子、大阿哥在降雪轩捉麻雀的父子情深似乎还在眼前。可如今呢?”她忽然回头,鬓边步摇晃出细碎的光,“你拿父子情分来说事,倒不如想想,太子殿下手里还攥着几分情分?”
佛拉娜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太子妃半晌说不出话。屋内静的落针可闻,最终太子妃攥着帕子起身,仓皇而去。
“主子,您就这么拒了太子妃,太子知道了会不会报复咱们?”虽说太子如今失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麦穗还是有些担心。
佛拉娜摇头,“不会,他现在自顾不暇,没精力报复我们。”
“那会不会影响到六爷、七爷?”
四阿哥现在还是跟太子混的,还没完全切割开,六爷跟四阿哥走得近,也会被认为是太子党,如果太子故意使坏,难保不会有人把坏主意打到六爷、七爷身上。
佛拉娜轻叹,“树欲静而风不止,真要惹上麻烦,躲也躲不掉。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麦穗咬着唇点头,往后一连几日都提心吊胆的。
可御花园的芍药开了又谢,朝堂上竟也没见半点风波波及她们六爷、七爷身上。
正当麦穗松口气,觉得这事已经过去时,一封弹劾卓恩巴雅尔仗着她们主子得宠,在广州府收受洋人大额贿赂的折子送到了康熙案头。
“主子您就不着急吗?”
麦穗攥着帕子时不时擦汗,瑞雪捧着刚沏的茶进来,脚步快的茶盏里的水都晃出了边沿。翊坤宫上下都因为这事炸了锅,偏佛拉娜照旧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撚着不知翻了多少遍的《天工开物》,兀自看的认真。
一页看完,佛拉娜擡眼瞥了眼她们火烧眉毛的模样,唇角漾起笑纹:“着急什么?大哥这事,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可万岁爷不是都下旨让大爷进京自辩了吗?”这样也没问题吗?
“没问题。”佛拉娜合上书,“大哥本来这段时间就要上京的。”
按着康熙的说法,原本应该,头批出海的船队回来,就让他大哥回京一趟的,只是第二批船队很快就又要出海,她大哥要协调采买货物、修缮、调度船只走不开。这才耽搁了。
现在第二批出海的人已经出海了,广州那边也正好没什么事,正好让他大哥抓紧时间进京一趟。等过几个月出海的船队返航,他大哥就又抽不出身进京了。
“可弹劾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佛拉娜忽的起身,走到大桌跟前,从旁边的笔筒里取出一张海图平铺到桌案上,笑着道,“大哥大嫂身在广州,以大嫂的本事,但凡大嫂自己稍微做点生意,都能赚的瓢满钵满,哪里需要收那些黄毛商人的孝敬?且等大哥回来吧,现在咱们在这担心,也是白担心罢了。”
麦穗、瑞雪点头。
只是等待的日子是非常难熬的,尤其广州到京城山高水远,即便卓恩巴雅尔接旨后即刻启程,快马加鞭赶路,也足足耗了近一个月光阴。
这短短三十日,京城风云骤变,桩桩件件都惊得人目瞪口呆。
这头一件便是太子废立大事落定。康熙数月来反复权衡,最终还是下了决断——胤礽被废,那顶戴了三十余年的太子冠冕,终究还是摘了下来。
这第二件,大阿哥用巫蛊诅咒太子的案子也有了结果。曾经风光无限的直郡王,一夜之间被革去爵位,贬为庶民,圈禁在王府内。
最震撼的当属第三件。朝堂之上,康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掷地有声地下了道旨意:允准成年皇子带兵出海,为大清开疆拓土!旨意里还明明白白写着,但凡愿意出海的皇子,朝廷出钱出人,大力支持。这道旨意一下,举朝哗然。
“万岁爷这旨意,怕不是专为前太子和大阿哥下的吧?”从宫里出来,几个官员凑在一起,小声议论,朝服补子上的禽鸟随动作微微晃动。
“我觉得也是。”有人捋着胡须点头,“可出海哪是儿戏?虽说海外遍地是黄金,可风浪大、海盗多,一不小心染上疫病人就没了……没几分胆魄,可不敢出去。”
“那你们猜,太子和大阿哥会不会出海?”话头刚起,众人便都没了声响——这谁能说得准啊?
“第二批船队刚走,就算前太子跟大阿哥想出海,也得等明年船队回来吧。”
“明年都悬。”另一人扫了眼远处戒备森严的宫门,小声道,“你们忘了,之前修补船只、准备货物都是戴佳大人弄的,现在万岁爷把人召回京,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让人回去,这要是换个不熟悉的人接手,没准还得再耽搁几个月。”
“还真是。”
一阵风起,惊起几只乌鸦,扑棱棱从几人头顶掠过,倒把这番窃窃私语搅得七零八落。
*乾清宫
鎏金蟠龙柱映着夕阳的余光。
卓恩巴雅尔风尘仆仆踏入殿内,官服下摆还沾着未掸净的尘土。他刚要跪下行大礼,康熙已快步上前,虚扶着他的手肘朗笑:“晒黑了,也清减不少,这几年,卓恩巴雅尔在广州辛苦了!”
“奴才分内之事,岂敢言累。”卓恩巴雅尔额头还带着因为走太快沁出的薄汗,呼吸却是半点不带喘。
康熙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转头冲梁九功一扬下巴。梁九功会意,立马搬来一张黄花梨圈椅。
待卓恩巴雅尔落座,康熙斜倚在龙榻上,指尖叩着扶手听卓恩巴雅尔给他说广州那边现在的情况。
听闻朝廷开通海贸后,私人出海的商船激增,康熙眉峰微蹙:“他们出海,利有几何?”
“高得惊人。有些私船去一趟南洋,获利比官船还丰。不过风险也高。”说到这,卓恩巴雅尔从袖口抽出一张海图在案上铺展开,指着图上标注的海盗盘踞海域给康熙看,“这里一片盘踞着一群海盗,有商船路过的时候,这些海盗经常会出来抢劫海船。官船出海动辄百艘,而且炮甲齐全,他们不敢动;私商多是单船,遇上海盗或风浪,十船有三船回不来。”
“即便如此,那些人也趋之若鹜?”
卓恩巴雅尔点头,“利太高了。”
殿外忽起风,卷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康熙看着图上一个个代表着海盗的红色三角形,忽然笑道,“无利不起早,确实是商人本性。可利用好了,也是张好牌。”
?“万岁爷的意思?”
“你说朕要是把弄个出海商行,把这些人组织起来,能不能弄出来一支规模不比官家商队弱多少的商队?”朝廷的船数量有限,目前只能组织出一支商队,可如果把民间的这些大船好好利用起来,规模也不容小觑。
“万岁爷想借民间的船出海?”
康熙点头。
卓恩巴雅尔:“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里面的利益如何分配,估计还得好好商量一下。”
康熙点头,“利益可以抽成,朕更多的想法是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找到一些距离我们大清比较近,又富饶的无主之地。”
找无主之地?万岁爷真的想在海外给前太子跟大阿哥找一块地让他们自立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