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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决绝 “我以后,不会再对你说那样的话……(2 / 2)

聂云间再一次低头看了看地上。

晴日里太阳像一层金似的,照得周围铮明瓦亮,所有人都影子都清楚得很。

除了圣人。

封赤练坐在御案后,恰好就被窗上垂落的帘子挡了一半身形,影子在她脚下模糊不清,雾蒙蒙的一团。

聂云间觉得自己胸腔里也有这么雾蒙蒙的一团,压得他胸口一阵阵发窒。他走向窗户,想伸手拉开那帘子,封赤练却冷不防擡头。

“聂卿脸色好差,”她说,“坐吧,我叫于缜沏茶来。”

少年帝王穿的是常服,没有戴冕,含笑望向他时双眼澄明,语调温和,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辉光。他就站在窗户边几步远的位置,她没有阻拦他,只要一伸手他就可以把帘幕拉开,清清楚楚地看看她脚下到底是不是蛇。然而就在这答案面前,聂云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伸出手。

若是真的是呢?

她做得不好吗?弹压权臣,驱逐杜家,选贤取能,有哪一点不符合贤君的标准?如果从一开始那个妖魔附身的说法就是谎言,那他该如何对待她?那些笃诚的誓言,她少年心气的剖白,都和日夜折磨着他的蛇影混淆在了一起,如果是真的,他该怎么居于这个被妖魔治理好的可笑朝廷,怎再做这个被愚弄的可笑臣子?

怎么再面对他心中那些被紧紧束缚着的情绪?

帘幕后的光线像一柄薄刃,霎那间就要在他手上割出血来,聂云间缓缓收起手指攥紧,默然回了原处。

“臣无事。”他说。

封赤练把手里的奏折放下,敛起袖子走下来。

“虽然我年少,”她说,“聂卿欺君我还是会生气。”

那双眼睛近在咫尺,聂云间几乎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尤其是聂卿在消耗自己,却不愿意对我说,我会尤其生气。”她说。

“为什么不看朕呢?”

胸腔中那团雾蒙蒙的东西突然有了实体,变作一团乱麻缠紧他的心脏,聂云间缓缓擡眼,在那双泛着榴石一样淡红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脸。“臣有些神思恍惚,陛下勿怪,若陛下有旨,请宣与臣吧,不必顾忌臣如何。”

封赤练摇摇头,捏住了他的袖子,被蛇缠绕过的手臂条件反射地绷紧,她却没做什么大动作,只是牵着他向一边走了两步。那只并没怎么用力的手上,传来的是人的温度。

“聂卿为何不肯对朕直言?”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细小的钉子一样一颗颗地钉进他的心里:“朕曾闻有朝臣触怒母皇而下狱,满朝无一人直言,只有聂卿进谏。如今我是做错了什么事,让聂卿连对朕谏言都不肯了吗?”

乱麻绞缠着钉子,让他的呼吸都要带上血腥。聂云间摇着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

是她不好吗?怎么会是她不好,是她太好,好到他情愿能在为她开路的时候烧尽自己,让他无时不刻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风华正茂,故而闭上眼睛不去受她那些澄明的心意。向暴怒的君王进谏只需要不畏死,可抵达那个真相可能要他连身骨带魂魄都粉碎,他怕!他如何能不怕?

他如何能不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陛下,”聂云间的声音有些战栗,“室内太暗,臣觉得有些闷。”

“您可否允臣升起垂帘?”

他说完这话就又一次别过头去,若她是凡人,或许不会知道这句话的用意。若她是妖魔,此刻大概早就已经察觉了他的用心。聂云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解脱,如果她是,这一刻让他就被掩杀也没什么不好。

屋内安静了几秒,封赤练有些困惑地开口:“这只是小事,为何聂卿要说得如此沉重,唤人去升帘便是,”

“……不对,卿想说的并非是这个。”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低头看向地面,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这一声啪地击碎了他心上的所有钉痕,他情不自禁想要拉住她解释没有什么。

记错了季节又怎样?又或许她遭遇那蛇妖时是更凶暴的场景,她不愿意对他明说又怎样?

可他没来得及拦住她,一声轻轻的叹息打断了聂云间所有的动作。封赤练背过身去走到窗前,抓住尚未升起的玉垂帘。

“聂卿,是不是想看看朕的影子?”

“朕曾经听聂卿说,”她喃喃着,“能看到朕身后有如蛇的影子晃动。故而以朕为妖魔,想来聂卿也是看到了那影子时有时无,才总能分辨出朕何时是自己,何时不是吧?”

她回过头,对他惨然一笑:“许是朕年少,许多事情都做得荒唐,上一次平白剖白心迹与聂卿,让聂卿觉得朕昏庸不似人主。自那次之后聂卿一直待朕冷淡,本来朕不知道缘由,如今知道了,也算甘心。”

“也好,给聂卿看一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知道朕不是妖魔,聂卿还会在朝中尽力。”

好痛。

一丝一缕深而尖锐的痛感划过心脏,他擡头看到的是她失望的眼睛。“陛下,臣没有别的意思……您不必……!”

少年帝王没有理他,她转过身轻轻捏住垂帘一角,忽然叹息一样对他说:“聂卿。”

“我以后,不会再对你说那样的话了。”

封赤练猛然扬手,一瞬日光如熔化的铁水般充满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