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崩塌“毫无意义。”
聂云间没有笑,连红的表情也渐渐变了。
她盯着聂云间的脸看了一阵,像被吓到:“不是……你?”
那张脸上有丝毫不作伪的困惑,因为她脸色的变化,聂云间的声音急促了些:“何故这样遮掩,先帝纵我是何意,说我这个状元又是何意?”
她不笑了,她脸上的错愕也收起来,变成失言的不安,又变成一点很淡的,带着怜悯的苦笑。
啊呀,她说,哪有什么意思。
“科举不糊名,这是惯例。左相在京中因才有了些名气,但没有世家大族也无师长托底,这个状元仍旧是不好拿的。若不是圣人天恩浩荡,知人善任,左相明珠暗投了怕是也有可能。”
她轻轻吐了口气,又把声音调整成柔和又轻快的调子:“说圣人纵着您,这也没错吧?至于为何提状元……哈哈,我是东宫出身,科举都没沾过边,见着有功名的人总是羡慕,嘴皮一哆嗦就出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她点点头,又要走,聂云间却不放她的衣袖。那双眼睛里的已经不是困惑,而是某种被唬弄,被欺瞒的痛苦。
连红没掩饰自己声调的变化,几乎是明摆着把台阶怼在了聂云间脸上。她擡头与他对视,平静地看进那双痛苦的眼睛里去。
“还想让我说什么呢?”
如果你觉得这不是真相,为什么不想想真相是什么?你就软弱到非得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
那扣紧的手指颤了颤,最后慢慢松开了。
……
聂云间其实没有特别在意过身边的人,君子朋而不党,当是此理。连红说她是佞臣,一切只以圣人愉悦为准则,其实他也是同样的人,只不过他这样的人所奉行的是始终令圣人行明君之道,在此之上,无论是自身还是同僚都可以往后排在不重要的位置。
直臣和佞臣的差别并没有那么大。
他和所有人保持着君子之交,将手下的人安排在最合适的地方,只为了朝堂能最好地运行。
至于那些和他相交不深,又脱离了中央的官员,就很难在聂云间脑内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某个离开了中央几年的人。
他那一年的榜眼。
他已经忘了她的名字,她的长相,只模糊记得她被外放做了几年官,然后去了梁知吾一党,目前是在五品左右。
她归京那天有过接风宴,聂云间恰好在场,他不记得那时宴上是何曲目,又是何菜肴,只记得那个刚刚归京的女人一直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好像要把他剖开。
官场之中利益相生相悖,恨他的人不知凡几,聂云间感受到那目光,也只是轻轻一抖羽毛,就把它抖落下去。
可就在今日,在这北境的风里,这目光跨过数年的光阴,忽然又刺了上来。
那时他太年轻了,又正当春风得意,主持了一届科举,又有了几个门生,年纪轻轻就即将烧尾拜作尚书左仆射,世间的一切冷眼都可以当作嫉妒轻轻略过。
可现在想起来那哪里是嫉妒的目光,那是轻蔑,是不甘心,是嘲笑,好像看着一只金笼中的鸟儿被放在贵客的座位上,占了本该是人的位置,那只鸟却浑然不觉,仍旧为自己绚丽的羽毛和得到的注目自傲。
他难道就是那只鸟吗?他难道做了那么多年的金笼鸟却无知无觉吗?
有更多的回忆涌上来。
聂云间想起许衡之,他与他也有过几次小酌清谈,谈起朝堂,谈起社稷。
那时还没有五皇女那一句“夫子好颜色”的玩笑,许衡之却已经对朝堂有些兴致缺缺。聂云间可惜自己这位同榜一身才能为何隐而不发,许衡之看着他,露出一个与连红有些像的苦笑。
“羽客得圣人青眼。”他说。
那就像一句客套话,聂云间也只把它当作一句客套话。
他一心一意注视着那位心中的明主,那位识得他的圣人,以至于忽略了太多东西。他的学生里有几个对他有些不敬的议论,他只当自己是看走了眼识人不明,读书人中有些他以色侍人的说法,他自己觉得自己身正影不斜。
只要那位帝王做着正确的事,一直让自己为她尽忠,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思考。
可为什么呢,可为什么三年又三年有许多的状元,许多的状元里也不乏他这样的人,却只有他一个年纪轻轻登此高位。明明每一年里登科及第的都是女子居多,为什么只有他那一年只点了一个女榜眼?
为什么呢,聂云间,这多少年的宦海沉浮你眼中看过多少残酷的,肮脏的,不公的事情,为何你在的那个地方一直像是画本子一样顺遂光明,一直持续着忠臣与贤君的戏码?
终于,他想起了自己眼角这枚青色的小痣,想起那些和他搭上关系就会突然暴毙的贵女们。直到圣人露出让他与皇长女联姻的姿态,他身上克妻的诅咒才停下。
那真的是他克死的吗?那不是圣人对觊觎天家囊中之物者的怒火吗?
他到底为什么要被选出,为什么要被突然就送上高位,突然就主持科举积攒名声?好像一株每日被浇灌修剪的花木,正等着第一朵花绽放时被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