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涅沙急促地抽了一口气。“会。”她说。
“你会背信弃义,蛰伏直到恢复力量,然后再度反叛吗?”封赤练问。
被蛇尾卷着的身躯又挣扎起来了,她脸上有些苦楚的表情,寒魁的大巫极力想要斗争,但最后还是屈服于注视。
“会。”她说。
说出这话之后拉涅沙反而放松下来,最应该遮掩的部分已经袒露出来,别的她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蛇尾巴尖轻轻戳着她的手心,她听到那位神灵在叹气。
“不行,”封赤练说,“我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好好想想,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保证你们不会再觊觎中原,我给了你足够的宽容,你也得努力。”
她真的沉默了,就这么抱着拉涅沙,好像对方想在这具蛇躯的环抱下睡一会整理整理思绪都没关系。但拉涅沙沉默的时间很短。
“我知道你是神,”她说,“我知道再来一次寒魁也不可能战胜你。但我不可能阻止他们,就像父王不可能阻止这次开战。”
大巫的头脑很清楚,所以她甚至没让沉默和苦思折磨她。
还会再开战的,拉涅沙说,会一直打下去。
“因为寒魁人与中原人看起来都是人,其实比鸟与蛇的差别更大。在你们眼里我们是野兽,在我们眼里你们是家畜,仅此而已。”
“那我就只能吃掉你了。”封赤练不无惋惜地说。
缠绕在身上的蛇躯骤然收紧,拉涅沙哀鸣一声,脸上却没有什么恐惧的神情。
她一开始就猜到是这个结局,寒魁不可能真的臣服于中原,这件事她知道,这居于人身中的龙脉也知道。
她只能吞噬她,如同这片土地吞噬寒魁。
那条蛇影突然变得非常巨大,它张开嘴衔住拉涅沙,仰头把她含进嘴里咽下去。温暖的黑暗包裹上来,她感到一阵窒气,身体的形状开始缓慢消融。
还好,还好,拉涅沙想,不怎么痛苦……
……简直就像是,还在母亲腹中一样。
拉涅沙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无光的河流。
河水像是丝绸一样光滑,温暖,她沿着河流漂流了一阵,双眼逐渐能看到东西了。
远处是一片巨大的山脉,天上白月高悬,山上的树笼罩着一层磷火样的微光,有不少人在山脚下扎营汲水,也有人向着山中走去。那座山静谧而温和,让人有些想要寻个树荫茂密的地方去睡一觉。
而在山脉的另一边是无数连缀的白色帐篷。每一顶都像是镀银一样可爱,它们坐落在开满了鲜花的草场上,旭日正从天边升起。
拉涅沙认出来了,那是祖先的白帐篷,她已经死了。
那座高大的山又是什么?山脚下的人看起来是中原着装,两边的归宿居然离得这样近吗?
她想要从河里爬起来,向帐篷跑过去。阿妈也许就在某个帐篷里,她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可这河水死死地抓着拉涅沙的身躯,不让她爬起来。
山峦的倒影沉入水中,白色的房子化为光点汇入河流,那水突然就不再温柔了,她泡在里面的皮肤开始急剧融化,后背上的烧伤变本加厉地剧痛起来。
拉涅沙尖叫出声,向着岸上扑腾,越扑腾就离岸边越远,一道暗流卷着她向水下去,把她丢进了一个不知通向哪里的漩涡。
“噗咳!”
拉涅沙滚了一滚,直接撞在帐篷边沿上。突然窒息又突然通气让她的精神有点混乱,她蜷缩起来用手臂挡住头,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尖叫。过了一阵子才慢慢舒展开身体。
这还是帐篷,眼前还是背后盘踞着蛇影的少女。那条巨蛇用尾巴尖蹭着嘴巴,逐渐从她身边退开。
“你干了什么……你不是吃了我吗?”拉涅沙含糊地问,随即她发觉自己身上的痛苦全然消失了,肩膀上的皮肤光滑如初。一瞬间无比轻松的身体简直让她想跳起来,她跌跌撞撞地爬向角落,借着悬挂的镜子确认自己已经黏连半残的手臂是不是恢复正常。
随即,封赤练听到了第二声尖叫。
“你做了什么!”
“啊,”封赤练漫不经心地说,“把你吃了又吐出来而已。”
拉涅沙现在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傲慢而淡然的领袖了,她尖叫,噎住,像是想向着封赤练扑过来,又崩溃地退向一角。
那张脸那副身躯上没有一点伤痕,像是新生一样光洁健康。唯独她的发丝变得更黑,眼睛也从冷冽的灰色变成了某种更暖的红棕色。
如果仔细去看,那张脸上的很多细节发生了改变。虽然一眼望过去大巫还是大巫,但不知为何有了些中原的痕迹。
“我……我……”她颤抖着,想伸手挖掉自己的眼睛。封赤练只是冷眼看着她,看她擡起手又垂下。
“你把我变成了中原人……”
“没有,”封赤练说,“我只是换掉了你已经不能愈合的皮肉,没有生命的肢体。补自然是用我的东西补,现在你的身躯中有两种血。”
那副人的身躯站起来,迫近蜷缩的拉涅沙。
“在很久之前,”她说,“中原还不存在。几座山就是一个国家,部落主们互相征伐,吞并,然后都成为娲皇的孩子,到最后谁也说不清谁占据了谁,谁的血脉遮掩了谁。”
她折身,身边的蛇从门边卷了一把刀过来,封赤练拿起它递给拉涅沙。
“这是你父亲的刀。”她说,“我现在把它给你。”
“如果你觉得你的血已经被玷污,就用它自尽,整个寒魁都可以清白地死去。”
“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把它再次献给我,然后接受这个结果。也许有一天你们会入主中原,成为正统。但到那时,寒魁与中原人早就没有了差别。”
那把刀被向下压了压,按在拉涅沙的额头上。
“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