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祝芒“我不过是弃夫罢了。”
当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四周的兰草就开始次第绽放,一股清冽的香气弥散开来。
他身披珊瑚宝珠串联成的云肩,由青至靛的薄纱层层覆盖了身上的礼服,每一层上面都绣着繁复的花纹。
彩蝶,芳花,禽鸟,当目光落在哪一朵花哪一只鸟雀身上时,它们就像是活过来一样震颤。
这是件不该存在于凡间的华服,可和它的主人相比,它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它的主人有张极美的面孔。
那人挽起的发髻是一种近乎于黑的翠色,像是含着玉的山石,发丝与眼睫轻掩着的眼睛颜色更浅,更亮,与人一触就微微漾起涟漪。
只是这么看着这张脸就让人没来由地放松,仿佛前面是一片柔软的芳草地,引着人向前走去,陷落在里面。
他应该微笑起来,只要他微笑起来,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他没有笑,这个美丽的男人两睫低垂,似悲似怨地注视着眼前人。
封赤练没应这一声抱怨,她走过去拉住聂鹤鹤的尖嘴,挡住他的眼睛。
“勿久视,”她说,“即便是春神,久视也使人狂。”
聂云间猛然打了个哆嗦,抖掉两三根羽毛,刚刚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脑陷入一片昏沉熏然,几乎控制不住就要向着那人走过去。
被称作春神的男人轻叹,伸手在头上的花冠一抹,一层面纱被徐徐放了下来。那张脸顿时就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雾霭中,再也看不分明了。
“是我的错,”他说,“只想着久别神君,不让您看看我的脸,就更该将我忘了,却忘了还有旁人在这里。”
那雾霭下的睫羽翕动,带着平和的愁绪。封赤练仍旧不接话,她把这只鹤扶稳了才发问:“你来做什么?”
“春已至了,”他说,“绛山还没有下过一场好雨。我听说您此前离开了绛山,想着您大概会在此刻回返,于是前来等候。”
“只是等候而已,”他说,“您不必在意我。”
这么说话间,他又把目光投向那只鹤。一小片缤纷的花从地上冒出来,把聂云间圈在中间。
“这次也是鹤吗?”他说,“真漂亮……真漂亮,就像从前的那一位一样,看着就让人羡慕。”
从前的那一位?聂云间一怔,下意识就要问出口。什么是从前的那一位?春神又是……?
可除了一阵子有些急促的鸣叫,他什么也没发出来。鹤开始拍打翅膀,不情愿地在封赤练手中绕来绕去,但怎么也绕不开。
那些匍匐在地上的花朵花茎长高,单薄而颜色清淡的花瓣转瞬变得丰润而妖异,它们摇晃着,像许多颗细小的头颅,悄悄地注视着眼前的白鸟。
“神君,”那春神说,“您一会是不是要去见各部的人?”
“这位殿下还没有准备好见到真正的您。让我为他找一个休息的地方,等待您回来吧。”
封赤练捋着鹤脖颈上细软的毛,没什么表情地瞥向眼前春神。
“这里是绛山,”她说,“漫山都是我的神使。”
这一眼望过去,好像有人悬了炭火抵在他额前,他向后避让一步,眼神黯淡下来。
“也是,自然……”他轻声说,“是我僭越了,那我便退下了。”
春神拢起衣袖,垂首后退,身边的花木张开枝条,就要把他笼罩在里面。就在这一瞬间聂云间终于从封赤练手中绕了出来。
“且等!”他说,尽管说出来的仍旧只是鸟叫。
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方才这人说的从前那一位,他一定得问清楚。
春神一脸无辜地又从花木中挤出来,摊手做了个“您看”的表情。“这位殿下有话想对我说,”他说,“您应允吗?”
“我会和他在一起等着您的。”
封赤练从聂云间身边走过去,少年帝王的身躯并不高,比起身披彩绣的男人差了一个头。
但她身周的影子在膨胀,逐渐失却人的形体,化为垂首吐信的巨蛇。阴影笼罩的花草变得苍白,连同春神也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低头。”封赤练伸手撚住他的面纱,强迫他把头低下来,小指指尾顺着纱下的颌线抹上去,轻轻按在他颈侧的脉上。她看着好像只是在抚摸面前这张漂亮的面孔,却在几息之间轻巧地把他的喉咙卡在了自己的手里。
“祝芒,”她说,“你还记得你犯过什么错,受到了什么惩罚吗。”
“你不是凡人,不是山精野怪,你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吗?”
被她托住的咽喉震颤着,喉结轻轻在她掌心里颤动。
“是,神君,”面纱下的眼睛含着悲,嘴角却弯起来,“我记得。”
“我记得我险些毁掉自己,所以被您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