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今日,我不是文梦语
岳山下雪了。
今日是岳山的喜日,然而宗门的气氛却比丧日还要沉重。
就说那白崖峰,剑修小弟子捧着木盘,一路叹着气走去,每一步都像脚边拴了千斤巨石,根本迈不开步子。本来这差事也不该落到他头上,可是那些老练的弟子全都本能地往后退,最终这苦差还是被指给了他。
几个真人默然无言,为他打开了结界。
进去后,他又叹了一口气,“二公子,我把喜服放在门边了,宗主叫你赶紧换上,吉时到了还得去接新娘子呢。”
剑修将东西搁下,等了一会儿,却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回应。
“二公子?……那,我走了?”
他又不敢敲门,抿唇踌躇半天,终是退出结界离开了。
而屋内,少年修士盘膝于榻上,缓慢而小心地调动着体内的灵气。
他的手中紧攥着四枚花针,经一番反复的尝试和触发那钻心的疼痛后,他已然掌握了咒印的大致限度。
结界之内无风,周围的微风皆因灵气波动而轻轻拂动,直将平放在腿边的书又翻过几页。
书页之上,图案与文字皆是教灵气调运之法的繁复口诀。
直到一页,少年余光停住,其中之意明了:若要继续下去,便有一事不得不为。
凌司辰倏然顿目起手,不再犹豫,将手中的花针运至半空,那裹着银泥的针身在空中微微颤动,直指他左右肩侧四处大xue。
随着一声闷响,他猛地那四针对准xue位狠狠拍了进去。
花针入体的一瞬,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他暴咳数声,原本挺直的身躯顿时被痛楚击垮,软倒在榻上。
咳出的血竟是黑色,溅在白色的榻褥上,如同泼墨般刺目。
凌司辰摁住胸口,竭力稳住气息。未料胸腔中骤然涌出一股异样气流,仿佛要将他从内而外地撕裂。
顾不得咒印之限,急忙运结灵盾以御那狂猛气流。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保持清明,伸手取过书册,翻阅下一步的指示。
谁知那下一步竟写道:破除阻隔,任新成之气灌入百骸,重筑肉身。
重筑肉身?
他心中微微疑惑,却未多作犹豫,立刻依言施为。
只因眼下的处境,确如“绝望”二字。他绝不会换上那身喜服,所以倒不如一试普头陀所给的这本怪书,看看究竟会将他引向何方。
松开灵盾的刹那,那股阴郁之气如同脱缰之马,直灌躯体。随之而来的是锥刺般的剧痛,仿若脱胎换骨般,五脏六腑在体内沸腾,欲将他吞噬殆尽。
他趴伏在床上,紧紧攥住床角,指尖深陷木板,几乎要将木头摁出裂痕。
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似烈火焚烧般融化。
不多时,意识渐渐远去,便晕厥了过去。
*
结界之外,分叉眉的道人愣是与守界的四位真人一道,在原地坐了三日,未吃未喝未动,一双狭长眉眼却依旧锐利得如猛兽。
偶尔,他头向后偏一偏,看向身后不远处一片小树林。
那林中,隐隐约约坐着几道人影,自天光微曦便开始蹲守。
荆一鸣坐立不安,接连换了好几个姿势,这林子里又冷又潮,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第六次询问:“何时动手?离吉时只剩两个时辰了。”
司徒燕则第六次回答:“等开界。”
“阿辰连门都不开,更别提出去成亲了。他那骨头比城墙还硬,这怕是宗主一会儿还得来亲自逮人!”荆一鸣焦急道,“若宗主来了,咱们还动手吗?难道当着宗主的面抢人?”
“未尝不可。”
说的简单。荆一鸣摇头叹气,回头看了一眼,司徒燕带来的玄阳修士一个个埋伏得跟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也真沉得住气。只是,真的能行吗?到时候不说要与四个真人、甚至宗主作对,场上还有一个玉清门的长老在侧。岳山自家人倒还好说,可若得罪了玉清门的长老,恐怕这事就没几人敢担。
敦厚少年汗流浃背了。
就在此时,一人窸窸窣窣掠过密林,急匆匆奔来。
那是玄阳宗的拳修,司徒燕素来信赖的师弟。她先前派他前往青霄峰打探情况,如今见他这般急切模样,恐是那边生变。
司徒燕忙问:“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那拳修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是文三小姐!她——她——”
“文三小姐她怎么了!?”
“她——她——”
无怪他解释不清,青霄峰的状况,乱得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
早些时候,风波未起之时,文家大院与青霄峰一般宁静祥和,洋溢着淡淡的喜气。
新娘子端坐于镜前,梳妆台上珠玉琳琅,华美的长裙曳地而铺,红霞锦缎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她缓缓点完花钿,拿起咬唇纸轻咬,唇色顿时嫣红如血,仿若牡丹初绽。
今日可是个特殊的日子,对整个仙门而言如此,对她自己更是如此。
她要好生打扮一番,给自己画上最鲜艳的妆,如那台上的名角儿一般。
若今日是一场戏,那她是戏幕主角,高潮的终幕将随着她娇艳的妆容深深烙印进历史。
……
昨日回家时,她到处找不见珠珠的身影。心中隐隐生出不安,直至下仆告知,珠珠替她打掩护之事被二老爷发现。
珠珠那柔弱的身躯,终究经不起蛊刑逼问,将此前的几次隐秘行踪尽数吐露。
所幸珠珠并不知晓她的著者身份,只以为她不过是闲暇时写写民间话本消遣。即便如此却依旧受了极刑之苦,如今生死不明。
听闻此讯,她只觉一股无力感爬满全身,几乎将她吞没。
恍如多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在心中浮现——
那时,母亲因她而遭受惩处,她却无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