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小满却觉得它很重。
恍惚一瞬间,就像怀里抱着什么一样。
抱着什么呢……
就像无数个时候,霖光怀中抱着的人一样。
太多太多,
又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还记得最后一个,是个本该明媚的少女。
她不是祝福者,病变得异常快,钩纹攀上她的全身之时,不过百岁年纪。
纤细的手颤抖着,却逐渐变得僵硬。
那一双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唇不住颤抖:“为什么,君上,为什么?我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会有这一天?”
“……既然注定要变成怪物,为什么我还要出生?”
“……这样的出生,公平吗?”
少女不停地说,霖光却一言不发。
她已经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质问,却从未能给出回答。
她只能抱着怀中人,紧紧地抱着,让自己的温度覆过去,试图用这微弱的热度抚平对方的痛苦。
少女的身躯在最后几句几不可闻的呢喃中不再抖了。
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硬,却化作死物般咯着霖光的怀抱。
“噗嗤”一声,化蛹的那一刻,漆黑的肉汁四溅,带着浓稠与腐败的气息。
霖光满身满脸都是,粘稠的液体盖住了她的眉眼,酸涩辣痛让视线变得模糊,分不清是溅入的液体,还是落下的泪水。
就在这模糊中,一双脚步慢慢走近。
墨绿色的衣袍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霖光怀中的蛹物越发轻盈,直至化作一缕青烟,缓缓升向高空。
她擡头,看到眼前的人也仰首。归尘长发飘散,手搭在眉间,往那烟飘散的方向看过去。
“天外又会多一头吃人的怪物了。”他转过头来,那金瞳却似带了些叱责,“我让你提前终结她,你为何不听我的?”
霖光的拳头猛地收紧,声音却又轻又低:“我以为……我能治好她。我加了更多的虎胆草,我以为,这次会有用……”
“当然没用了,这是天命,是瀚渊人无法逃离的结局。”回答的声音却愈加冷漠,“生来就注定会有异变之日……他们是向死而生的英魂,亦是不该存在的罪孽。他们,就不应该活着。”
这话,却似点燃了霖光心头一簇干枯的火。
她猛地擡头,那双忍泪的眼睛倏然睁大。
“你说什么?”
她站了起来,就着一身爆裂的泥泞与血污,一把过去揪住眼前的绿袍男子。
“归尘!你好好看清楚,是因为他们活着,才有瀚渊的存在!他们只是病了,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治好他们!”
霖光身形高大,比归尘要高一些,一对尖角也比归尘的层层分叉的木角更为耸立,带着些压迫。
绿袍男子本就体弱,被她这一拽差点摔倒。
但他却毫不示弱。
“那治啊,找办法啊!”他情绪失控般倾泻,“找不到办法,那活着,难道就是为了等待终有一日变成怪物、吃人害人吗!?”
“我们是渊主,我们是永恒,要是我们都放弃希望了,你要他们怎么办!”
霖光这一句震彻天地。
却没有迎来回复,像是重锤砸进棉花。
只剩下归尘那双瞪大的金色眼瞳、以及她自己气到极点起伏的喘息。
许久,绿袍男子低声笑了起来。
像是自嘲又像是悲哀。
“渊主,永恒……”他低声喃喃,擡起眼眸,直直盯了回去,一字一句说得很重:“那就受着吧,这份永无止境的离别之苦,是我们应得的,霖光。”
撇开她后,绿袍身影就这般走远,不再回头。
只留下最后那句话,萦绕在霖光耳畔,永久不散。
“那就受着吧……”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小满大声破吼,那破碎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心魄的痛楚好似一把利刃,扎入胸腔又生生撕开,扩散到每一寸神经。
霖光她多么强啊,无所不能的东渊君。
千年、数千年,她孤独地往返在瀚渊无人的地界,禁地、死域。
眼泪流干了,双脚踏破了,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能做到。
撕裂般呐喊持续着,直到少女累到停止。随之是缄默、木然。
两只鸾鸟立在一旁,火红的闭上双眼,碧青的满面忧色,抿着唇,却什么都没说。
许久之后,姜小满起身,就在这山间,寻了一处松土,将灵雀好生掩埋了。
手盖好最后一抔土,她缓缓直起了身子。
“羽霜。”
“在。”鸾鸟立刻回应,“君上有何吩咐?”
她一直沉默不语,唯恐打乱主君的心绪。
“带我去岳山。”
红衣少女立于山巅,冷风掀动她的衣袂,她的手紧紧捂着胸口。
只要这颗心魄还在跳动,她就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