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这围也的确是解了。
凌司辰却未应声。
他自始至终,只在半空唤矛时吐过一句话,其余时候皆缄默不言。这时候眉心微蹙,目光沉静,神色像是思索。
菩提等着他,也不催促。
就在此刻,一阵压抑的咳声自寂然中突兀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万蠡真人半伏在地,胸前染血,面色惨白,口中咳出的尽是黑红。
凌司辰眉微动,扬了扬下巴,“先治伤。”
菩提无奈撇了撇嘴,颔首一点。他便走过去,唤白藤缠上老修士伤残的身躯,探入其灵脉将烈气一丝丝拔除,又替他稳住筋脉、疗补血肉。
万蠡早已无力挣扎,只能躺了任他救治。
凌司辰则脚步一转,径直走向门坊之下,逐一为其余修士解开束缚。
他不发一语,也不与任何人对视,只是手上不停。
一条条链子被他斩断,卸得极稳极快。
有的人一得自由,叫着喊着哭着就跑了;
有的仍瑟缩着,一动不敢动,仿佛还困在方才的梦魇里。
再之后,跑的跑了,哭的哭了,几近疯癫的也有,甚至有人失语,跪着不动弹。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整个青霄峰上还能站稳的,已不足三十人——
曾经辉煌一时的十二真人,此刻算上万蠡,只剩下四人。
其余留下者,以魏笛为首,多是高位弟子。他们修为尚可,见惯了魔物,心境也沉些、稳些。
再有几个,是往昔曾受凌司辰照拂者,也有几个女修,年岁尚轻,或曾心生憧憬,冲散了些许害怕。
凌司辰一眼看去,尽是旧日熟面孔——
有曾趁凌问天不在时,悄悄给他指点剑理的;
有曾在练场上与他切磋过数招的;
有曾于雪夜诛魔后,与他围炉共饮的;
也有曾红着脸递来香囊,却又匆匆逃开的;
更有曾壮着胆子要来做他的协应,被他婉言拒却,却年年坚持再问的……
往事如烟。
这些面孔如今不远不近,没有走,却也没开口,只那般站着,
似想靠近,又终究不敢上前。
山风吹动,拂过肩衣。
也吹乱了少年散下的发丝,青丝随风舞动,遮住半边眉眼。
“你们若要走……那便快走吧。”凌司辰往出山路口那边偏了偏头。
他语声温和,眉眼亦不见锋锐,看起来,好像仍是那个好说话、好相处的二公子模样。
山路敞开,结界早破。他们若想走,随时便可御剑而去。
但众人皆无动作。
半晌,一道声音打破静寂。
“二公子……”
开口的是围岐真人。
他站得最前,面上淌着血,半边胡子染得通红。他眼中未有敌意,只是盯着那少年的手腕。
那雪革护腕下,隐约露出小半截黑色纹痕,清晰地刻进了皮肤里——那是还未浇灌圣水的剑滕。
围岐望着,片刻才继续问:“你……怎么样啊?”
似是这一声,打破了某种隔阂。
余下两个真人,奉钦与拾景,也出声了,
“其他人走了任他们走,我们不走。剑在,岳山在,人在。”
几个女修亦走上前来,细柔脸蛋犹有尘痕未拭,唇角有未干血迹,
她们声音都很轻,问得小心翼翼:“二公子……你,还会走吗?”
最后是几个高阶弟子紧跟而至,那眼神像是终于下了决意,
“留下来吧,二公子。”
“我们都在的。”
他们这般说。
声音不高,落在空茫的岳山之中,又分外清晰。
凌司辰一时间怔住。
他本是垂眸沉静之姿,听到这些话时,那双清淡如水的瞳仁骤然睁开。
墨黑之中,映着薄日,映着山风,也映着人间一点微光。
*
少年动了动唇角,似要开口说什么。
可话未出口,忽而一道低咳声从身后响起。
这次是故意的咳嗽,凌司辰听得出是菩提的声音。
于是他便转过头去。
分叉眉道人仍半蹲于侧,袖袍垂地,一手扶着万蠡,一手正将白藤缠往他胸前。
虽专心救人,投过来的眼神却很有深意。
意思大约也明白——“可别在这种时候犹豫啊。”
可他到底没说破。
只是擡了擡下巴,拇指往门坊边轻轻一勾,
“少主,先处理那两个罢。”
凌司辰便循着他手势看去。
青石阶旁,被绑作粽子、方才还昏睡不醒的“南渊双煞”皆似隐有苏醒迹象。
男魔将在吐血,女魔将则在那里翻身呻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哼哼叽叽,神情痛苦得颇为滑稽。
凌司辰收回视线,再度转向身后的修士,道:“你们先疗伤,我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