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辛达沉默了一下，才轻声地说道：“你了解我，哈莉叶。即使我们之间存在着这样的问题，也许，我们依然可以开诚布公地商议、解决难题，而并不一定需要在战场上……陷入这样惨烈的战斗。”
哈莉叶明白她的意思：维克丽族在战场上的背叛，是突如其来的，也是代价惨烈的。
维克丽族的族长苦笑了一声：“这不是我的决定，露辛达。”
露辛达一顿，哈莉叶叹了口气：“是维克丽族最近一次的公民大会，希尔斯代尔的全部公民们共同投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露辛达哑然，哈莉叶沉重地摇了摇头：“维克丽族，面对万泽塔帝国，太过于渺小了。大部分族人畏惧你，超过爱戴你，露辛达。”
“……”
“你在攻打阿拉特王国的时候，连最亲近的阿黎思达、斐蒂南德和黛尔缀都可以放弃，这件事，让希尔斯代尔城的大部分公民认为：你是一个冷酷的帝王，你为了自己的大业、目标，什么都可以牺牲。那么，如果我们提前去开诚布公地和你商议我们的难题，与你那‘统一空灵大陆’的心愿背道而驰，公民们认为，那将会触发你的警觉，也许，你会率先出手，布下策略，将维克丽族铲除。”
哈莉叶这样说，苦笑着摇了摇头：“公民们认为，以你的心性和能力，是绝对有可能做到的，露辛达。你令大家深深地忌惮，所以……只能这样。只能不提前惊动你，在战场上出其不意地攻击，才能试图阻止你在战争中的胜利。”
哈莉叶这样说，露辛达无言以答。
营帐里，烛火微微地摇晃，映照出两个人沉默的影子。
露辛达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地开口说道：“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因为恩丽的存在，我下意识地认为，维克丽族会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忽略了维克丽族人的需求与想法。从私人的角度——从你的朋友的角度——哈莉叶，我理解你。”
哈莉叶看看她：“真的吗？我阻碍了你的理想，阻碍了全空灵大陆的伟大进步，你真的能理解我？”
露辛达微微牵了牵嘴角：“在‘为了全空灵大陆的伟大进步’这样宏大空洞的目标与口号下，我们常常忽略人们真实的日常感受。如果你们作为空灵大陆上的公民，没有实打实地得到真正快乐自由的生活，而是要为了‘全空灵大陆的伟大进步’而被迫进入痛苦的苦难，那所谓的‘全空灵大陆的伟大进步’，就是一个伪命题。”
露辛达说着，缓缓地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好了，”她说，“我想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哦，对了。”
露辛达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哈莉叶也站起了身来：“你说。”
露辛达静静地望向她：“与你们合作的，并不是埃尔顿王室的塞浦路斯三世，对吗？”
哈莉叶的手指微微一顿，露辛达笑笑：“塞浦路斯三世，他可并不是一个体恤女性公民的男王。”
哈莉叶也笑了一下：“是的，你猜对了。表面上，我们是与埃尔顿王室的塞浦路斯三世达成了合作。实际上，我们心目中理想的埃尔顿领主另有其人——阻止万泽塔帝国之后，我们将会刺杀塞浦路斯三世，推举那一位领主，登上埃尔顿王国的王位。”
露辛达望向她：“不能告诉我，那一位领主是谁？”
“最好不要。”哈莉叶笑笑，“我只能说，是一位女性——是埃尔顿王室中的女性君主。”
露辛达闻言，扬了扬眉毛：“塞浦路斯三世只有一个弟弟，赛弗朗西斯，以及两个儿子，克莱斯特蒙、西德若斯。他唯一的女儿，卡蜜莉娅，则与艾布拉德家族缔结了婚姻，远离了埃尔顿王室。”
哈莉叶牵牵嘴角：“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心目中的领主，不是卡蜜莉娅公主。我们心目中的领主，是我母亲的好友，也是埃尔顿王室真正仁慈、正直，并且受到公民爱戴的君主。”
“好吧，”露辛达说，“既然这是一个秘密，那我就不过多地追问了。”
露辛达说着，伸出手，将黑色的兜帽重新戴好。
“我走了。”她说，“哈莉叶，我感谢你愿意与我诚实地对话。”
而哈莉叶平静地说道：“我们本来就不想要你死。我们想要你在北大陆上继续做万泽塔帝国的女王，与埃尔顿王国互相牵制。而且，你知道的，作为‘哈莉叶’，其实，我也并不想与你成为敌人。我们诚实地对话一次，也算是为学院里曾经的私人情谊……画上一个句号。”
露辛达笑笑：“我知道，哈莉叶。在私人的角度上，我理解你。然而，作为万泽塔帝国的女王，在维克丽族对万泽塔兵士团举起长矛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注定是敌人。更何况，你们的目标，是阻止万泽塔帝国在战争中获得胜利——那么，万泽塔帝国与维克丽女武士之间，已经没有和平的可能。”
“我会在战斗中尽力。”哈莉叶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也会——我对你唯一的请求，是不论战斗的胜利与失败，都请你保护霍丽叶。”
露辛达的动作微微一顿。
——霍丽叶。
这一场秘密的谈话里，“霍丽叶”的名字是营帐里看不见的大象，是两个领主刻意忽略的话题。
在这一场背叛中，处境最为艰难的人，也许不是哈莉叶，不是露辛达，而是布里姬特·霍丽叶——
霍丽叶，她最亲的亲人，和她最好的朋友，她们在战场上反目成仇，而不论哪一个人受伤流血，都会令霍丽叶感到痛心。
“也许，”露辛达轻声说道，“我们不应该将这一切隐瞒霍丽叶。”
哈莉叶沉默着，露辛达低声说：“她是你的妹妹，但她也是一个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决断能力，我们应该让她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露辛达这样说，营帐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说得对。”
露辛达和哈莉叶同时一僵，霍丽叶静静地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我已经听见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