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并不是冲动易怒的人,若想让她这样骄矜高傲的人死心,只有恨,碾碎她的骄傲与自以为是,让她恨上自己。
事实证明,他其实很成功。
萧煦眼底有些迷蒙晦暗,望着窗外渐渐深了的暮色,到底是弯了脊背。
他太累了……
*
云端宁再次来到这里时,只觉命运弄人。
雁声关。
她甚至能记清,萧煦彼时,一身玄衣赤鞍骏马,踏着落日熔金而来,是停在身前何方,离她几丈。
马车缓缓行驶在不大平坦的路上,云端宁阖眸,仰头在车内小憩。
可一闭眼,便就是那夜后花园萧煦斩钉截铁的话,是他狠心薄情的脸,在脑海中几乎扎牢生根,挥之不去。
他以为她入宫呈明真相便只是为她自己性命,他心道她云端宁便是那般自私利己之人,为保全自身不择手段!
思及此她心中绞痛,蓦地启眸,抓起车中小案上的杯盏便砸向车门,惊得身旁杜若猛地一震,下意识牵过云端宁的手仔细翻看着,急道:“怎么了公主?可曾伤到手?”
云端宁重重吐出一口气,将头失力地重重搁在车壁之上。杜若擡眼一看,却见她眼角涌出一行清泪来。
“公主,您究竟是怎么了?”
杜若带着哭腔在耳畔低声嘶喊,急得几乎也要垂泪。
“若是,若是殿下他欺负您,咱们回大盛寻陛下,让陛下为您做主。”
云端宁擡手拂去流进鬓边的泪,神色凛然地别过眼去,冷冷道:“无人敢欺我。”
“可您……”
杜若此话刚出,马车便突地停住,嘶鸣声长啸不已,云端宁一凛,有些愕然地擡眸。
又是如此!
她是同雁声关,同马车,皆过不去么?!
“公主,别来无恙。”
此话幽幽地自车外传来,云端宁一震,一些记忆蓦地被唤醒。
这声音,与彼时她初入雁声关时,那装神弄鬼之人,一般无二!
她思及此即刻便拉帘跳出车外,四下望去,朗声道:“又是你!”
那声音轻轻哼笑着传来,“公主还记得我。”
“你究竟想做什么?”
那人不答,一支利箭毫无防备地刺了过来,云端宁一惊,即刻侧身躲了过去,但还是不防,叫那箭刺破了裙摆。
随那箭一道而来的,还有那人幽幽跟过来含着笑意的话。
“公主的反应力,超出我的预期。”
云端宁怒目而视,那人分明是来戏耍她,她一脚踢开那突如其来的冷箭,扬声道:“自始至终,阁下便半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公主,你来时是我迎,你走时是我送,我似乎比那齐王殿下,来得更情深义重呐。”
听他提及萧煦,云端宁平复了心绪,开始仔细思忖起来。
她与萧煦不欢而散,乃至于欲要回大盛,都不过是两日之内的事,甚至连王府内的人都不一定知晓,他竟消息如此灵通,先她一步到了雁声关,早早于此地等她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那人轻笑一声:“公主,你就不想知道,齐王究竟为何急着和你撇清关系么?难不成你当真以为,是因你入宫一事?”
云端宁闻言面色一变,冷冷四下看了看,高声道:“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嘴上虽是这般说,然她仍是不可控制地思索着叫这人所说的话。
萧煦此举,背后或许当真有什么其他因由?
“公主可是觉得,那金銮殿上的九五至尊,是轻易当得的?储君之位一定,先向齐王府而来的,究竟是道贺,还是冷箭?”
“整个长息,除却命不久矣的陛下,举目望去,可有一人站在齐王身后?他此番境遇,若一朝定储,待得身后唯一的陛下亦撒手人寰时,等他的,究竟是金銮殿,还是阎王府?”
这一番话恰似冬日一桶寒冰水兜头浇下,她立在原地愕然无言了好半晌,面色惨白如纸。
这一层利害关系,的确是她冲动之下,不曾考虑过的……
这人说得不错,眼下除去知晓萧煦身世的陛下,便再无一人襄助于他。加之陛下病重不堪,又有多少时间为他筹谋余下的路?苏悭已死,若她再走,萧煦几乎孤立无援,便只得独自一人去应对这储君之位背后的惊涛骇浪。
她不该走的,她岂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弃萧煦于不顾?
可是……这人究竟是何人?又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来向她说这一番话,他是站在哪一边的?
似乎是看穿了云端宁的心思一般,那声音又轻轻地飘荡而来。
“公主不必在意我是何人,只需记得,我今日所言,于公主有利无害。”
不错……无论此人是何种目的,起码眼下一事,的确句句在理。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箭,狠狠虚空掷了出去,寒声道:“我会揪出你的。”
声音带着笑意,轻轻浅浅地如风拂过耳畔。
“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