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东西”被狂热地挤在一起的人群高高举着,像是举着祭品或者巨大的奖品那样。那东西被迅速地移交着,片刻便到了姜芜可以观察到的面前——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那远远看不清楚的,竟然是一具人的尸体。
从外观上来看,尸体先生身着主教的服饰,身上有法术造就的致命伤口。他安然地闭着眼睛,双手捧在胸前,面色惨淡,无疑是个死人。还没等姜芜看清楚那人的面孔,举着他的人们便像是扔什么礼物那样,气昂昂地将那躯体扔进了圣堂的火焰之中。
德卡拉仍然在进行她的舞蹈,对这一行为似乎毫无感想,也并不作出任何反应。姜芜透过被高热与燃烧的火焰扭曲的空气,却隐约直觉她唇角的笑意愈而加深,像是感到愉快那样。
那被投掷抛弃进去的尸体——它很快就像审判者的身躯那样,被烧成了灰烬,又化作了飘向神像的光点。看见这一幕,人们受到鼓舞,下意识自喉咙里发出惊喜的喊声,像是狩猎成功的野兽。
“……而信徒的躯体,则是典礼的祭品。”德卡斯特默然看完了整个过程,方才幽幽说道。
说完这句话,德卡斯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看着火焰中舞蹈的德卡拉,泠泠说道:“够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德卡拉无疑听到了他的话语。圣女停下了她的舞蹈,而甫一停止,像是精神解离终于回归躯体那样,围观者们表情恍然,懵懂地看向德卡拉,似乎在询问她为什么不继续那样,情态不解又遗憾。
火焰仍然燃烧着,发出“咝咝”的轻微声响。隔着大半个圣堂的距离,德卡拉歪着脑袋,像是懵懂无知的、询问兄长难题的少女那样——她天真无邪地笑了,笑容带着令人折服的神性。
她说:“哥哥,你生气了。”
“为什么呢?”她一副为难的样子,而围观的民众们也显然明白了终止这令他们心醉的仪式的正是德卡斯特。因此他们问罪的目光统统落在德卡斯特身上,倘若他没有穿着一身大主教的衣服,也许这些人会难以忍耐,将他当场撕碎。
德卡拉真情实感地开口问道:“你从前便不允许我以活人为祭,没关系,我知道你心软又优柔寡断,我体谅你……可我如今烧的是人尸,你怎么还是不高兴?”
德卡斯特缓缓步入圣堂之内。就像火焰无法伤到德卡拉那样,火焰也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在灼人的热浪之中他的表情却冷淡,看向德卡拉的眼神是明晃晃的问罪。
他说:“你这是亵渎死者。”
德卡拉作出夸张的受伤情态,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谁真往她的心上来了一刀那样。她状若委屈地下压着自己的嘴角,说道:“你冤枉我——这可是为女神作贡献,怎么能叫做亵渎死者呢!”
圣女的眼珠子一转,那岩浆似的金色眼珠环视着因典礼被打断而表情急躁的人群们,甜蜜地笑了,“死者自己同意,他们的家属也同意,怎么能叫‘亵渎死者’呢?圣子阁下,恐怕您的想法才是真正的亵渎吧,你是在否认他们对于女神的忠心么?”
她用上了敬语与官方的称谓,口气不可谓不尊敬,然而其中却含着冰冷的疏离。德卡斯特环视着注视着他、目光可以用“虎视眈眈”来形容的围观群众们,感到胸口一阵窒息,像是灼热燃烧的火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转过头来,沉默,用一种堪称冰冷的眼神看着德卡拉。眼前少女的笑容甜腻,身着的服饰与她瞳眸中倒映的烈火使得她看起来圣洁又美丽。
一切似乎都是合乎时宜的、是正确的,是神圣的、无可辩驳的,倘若他的心不会下意识地否认这一切,德卡斯特甚至会向其他人一样由衷地对此感到认同与赞美。
——但他是他,在信徒的身份之下,他另保有自己的自由意识。他的自由意识否决这发生的一切:贵族的兄弟挑起变革,杀害无数无辜者,而教会顺水推舟并不阻止,只在最后坐拥渔翁之利,反而将那些变革中死去的人的尸首充作汇聚信仰的祭品。
风平浪静的幸福生活是无益于增进人们的信仰的,唯有痛苦才能够增进人们的信仰。在灾难之下,他们会去寻找一个心灵的寄托,寻求神这等超然的存在来慰藉自己的心灵,这恰恰符合女神吸收信仰,接纳力量的要求。
然而他不认同这样的方式。德卡斯特想,这实在是太肮脏恶心了,简直让人难以容忍。
德卡斯特看向圣女的面庞,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他说:“不,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重新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