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向秦鹤一,叹息一声道:“请大夫来,别叫他死了。”
秦鹤一满脸冷汗的躺在血泊中,此刻他咬牙不愿叫一丝哀嚎从牙缝中渗出。
接下来的事自然是吴是为主导来接手这些贼人,但他认为贺云昭对案子帮助很大,有贺云昭在他能更好挖出背后的事。
失去手臂的秦鹤一没有被放到大牢去审,而是立即开始救治,吴是怕他真的死了,背后的线索就断了。
在将秦鹤一擒住后,刺史府管家匆忙来报,秦鹤一去小院之前先去了刺史的书房拿东西被刺史逼问了几句,他凶残的用砚台砸向刺史的后脑。
如今杜樊易正在紧急扎针,整个济东最好的大夫都到了刺史府,一部分去想办法给把刺史救起来,一部分在秦鹤一这边想办法止血。
最后还是一位白胡子老大夫拿出了好主意,用烧热的烙铁烙在秦鹤一的两臂伤处,如此止血。
至于止血后秦鹤一能多久,老大夫也不敢确认。
但这不重要,吴是只要秦鹤一能够说完话就行。
还有一位需要审问的是宋师爷,这位第一任‘大老爷’必然知道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宋师爷一大把年纪颓然的坐在昏暗的监牢中,栽了就栽了。
他开口道:“最早我是为赵王殿下做事……”
燕王与赵王便是二王谋反案中的主谋,其中以燕王为主,赵王为从属。
燕王年幼就得太宗皇帝喜爱时常带在身边,很早就拥有了自己的亲卫。
同样是武将的老理国公与节度使萧临在当时都是被他说服,只是老理国公反水,萧临藏的死死的等着翻身。
而赵王与燕王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人乃是因利益结盟。
赵王虽手中无权,也没能接触过太多臣子,但他本人熟读诗书,篡改古籍之事就是由他牵头来做。
二十五年前,宋师爷在赵王的授意下来到鲁州娶妻生子扎根济东城。
两年后利用手里的书局在暗地里制作被篡改的古籍,然后将古籍运往京城一本本送进翰林院或者各种书坊。
这事干了四五年,但是在二王被诛杀后,宋师爷战战兢兢的等着清算。
可实在不巧,赵王府因府中没什么能人,死的比能反抗的燕王府快多了。
人都死了,自然没人查到赵王府这些事。
有些因为在太宗皇帝年间站位导致下不去车的人,一看两王府都被先帝杀死,再也没人提及当年的事了,便感恩戴德上朝为先帝做事。
先帝手段虽酷烈,但都是为了朝堂稳定。
只诛杀首恶,剩下的因为种种原因上了贼船的臣子,他还是很愿意给一次机会的。
于是这些臣子纷纷都像是忘却了自己曾经还与燕王、赵王走的近。
宋师爷等了两年,也没见有人来抓他,于是小心翼翼的关掉了书局,后投身刺史府做师爷。
这一做就是二十余年,刺史换了好多,他一直在这座刺史府辅佐。
本以为能就此终老,没想到还有人不肯放过。
在一个黑夜,一个青年找到了他。
这个青年就是秦鹤一!
宋师爷擡头,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含着一丝苦涩,问道:“那我的家眷?”
吴是没有回答,只是道:“陛下仁慈。”
宋师爷堆叠成层的眼皮垂下,他颓然倒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终于止血后的秦鹤一躺在床上被吴是审问,“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说呢,你背后的主子也不会保你分毫。”
秦鹤一脸色比宣纸还要白,他的嘴唇是一种乌黑的苍白,伤口处灼热的痛还在不断传到大脑,他一声不吭的咬着牙,鲜血已经从嘴角渗出。
吴是问道:“说说吧,你是为谁做事?”
秦鹤一艰难的松开紧咬的牙齿,他擡眼看向吴是,这位便是内卫统领。
他神色诡异的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贺云昭吗?”
吴是愣住,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秦鹤一扭过头去,道:“我要见贺云昭。”
吴是猛然起身,擡脚就要踹,但看到这人半死不活的样,真是怕他现在立刻就死。
他只能狠声骂一句脏话,再道:“好!让你见!”
贺云昭再次见到秦鹤一的时候,便是这般情景,一躺一坐。
她与秦鹤一保持着距离,虽然他没了双臂,但这人之前装成文弱书生,万一他的嘴会发射暗器呢。
裴泽渊警惕的在一旁,时刻准备着送秦鹤一上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秦鹤一仰头,视线犹如毒蛇一样缠着贺云昭。
贺云昭平静的看着他,摇摇头,道:“不清楚,但秦君可愿解惑?”
秦鹤一胸腔一阵钝痛,他笑出了声!
“我是漳州人……”
秦鹤一父亲进京赶考途中病死在路上,母亲娘家是开镖局的。
秦父进京赶考前为了凑齐赶考的费用借了一笔对那个时候的秦鹤一来说是天文数字的银钱。
他母亲只能带着儿子回到娘家帮着做事换取银钱来养活两人。
秦鹤一的舅舅人还不错,心疼姐姐辛苦,便一直把秦鹤一与自己的儿子一起带,带着习武练拳。
外甥身有残缺,但若是有个一技之长也能养活自己,开镖局的舅舅能想想到的就只是教习武练拳,将来做个镖师。
秦鹤一的母亲不愿意为娘家增加负担,娘家能够给口饭吃,但秦父欠的钱还要还呢。
她开始跟着走镖,挣的钱一部分还债,一部分给秦鹤一念书。
即使秦鹤一不能参加科考,她仍然希望秦鹤一像他父亲一样饱读诗书,将来做能给小孩子启蒙的先生也不错,总比做个镖师安全体面。
秦鹤一就这样一边习武一边念书,直到她母亲因一次押镖而死。
没什么阴谋,只是鲁州的夏日太热了,她中了暑风,死在了路上,那一年他十四岁……
拿着自己母亲攒下的银钱一声不吭的离开舅舅家,他绝不要像父母那样死!
秦鹤一仰起头看着头上的帐子,“这一顶帐子价值十五两,而我爹当年欠下的就是这样两顶帐子。”
他嗤笑一声看着贺云昭道:“你们宁肯要一个四肢俱全的蠢货坐在公堂,也不允一个瘸子摸一摸惊堂木!”
贺云昭蓦然打断他的叙述,道:“卷雪轩已经被翻开,在地下查到一个工坊。”
她本就怀疑秦鹤一为何总是在她到卷雪轩的时候从才会出现。
宋师爷招工供后承认了卷雪轩的地下藏着一个工坊,是前任刺史在的时候宋师爷借着刺史贪腐的银子按修建而成。
紧接着他们将刺史贪腐的证据送到京城弹劾,逼迫人离开鲁州,而此时秦鹤一辅佐的杜樊易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任刺史位置。
在宋师爷与秦鹤一内一外的配合下,整个鲁州的官场都能被幕后人掌控在手里,或者说实际控制者是秦鹤一。
卷雪轩这样一座腾空而起的建筑,没人会怀疑它竟然还有地下室,且连接着刺史府内的池子,一旦被发现即刻启动机关,池水倒灌立刻毁灭证据。
当贺云昭带着人按照宋师爷说的方法打开地下工坊的入口,她只进去了几秒钟就飞奔出来。
惨景简直无法形容,之前被端掉的工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送走贺云昭等人,真正的工匠全都在卷雪轩地下。
秦鹤一察觉不对劲后第一时间杀死了工坊里的三十多名工匠,尸体便随意扔在那座地下工坊。
经过了鲁州连日来的高温,里面的景象简直没法形容。
贺云昭眼中浮现怒意,她斥道:“你发现不对劲后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为何要杀死那些工匠!”
无论从哪里来说秦鹤一都没必要杀死那些人,若说是防备工匠说出他的身份,可他每次都是带着面具且伪装声音。
况且只要秦鹤一逃走,肯定会查到他身上,杀不杀那些工匠都会被发现,何必多此一举。
秦鹤一歪头,他眸色中带着一种黑,道:“你太聪明了,我怕他们被你发现,只能让他们安静一点。”
贺云昭怒极反笑,她道:“你该怕的不是被我发现,而是被你杀死的工匠不肯瞑目的眼睛!”
“你以为将他们的死和我挂钩,我就会愧疚难以摆脱?不,只会让我更加明白你这种人的虚伪可恶!”
贺云昭心中泛起难言的恶心,她深呼吸几下,缓缓恢复了冷静,眸色比火光更炽热。
她道:“吴统领告诉我,他在大理寺做事时,每个贼人被抓住后都会后悔,说自己一生过的多么悲惨,千方百计的为自己的罪行找借口。”
贺云昭看向他,道:“你既有文采又有武艺,即使身有残缺仍有无数方法出人头地,偏偏选择了给缩头乌龟做脏烂事。”
秦鹤一的学识不曾作假,武艺也端的是不俗。
他这样身有残缺却还文武双全,贺云昭只需动一动脑子就能想出好几种扬名的法子。
以秦鹤一的心智,她不信他想不到,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
贺云昭倒是想要问一问,他如此怎么对得起他口中上进的父亲、辛苦的母亲,但话到嘴边,她便不想再问。
神色恢复了平静,她淡淡的看着秦鹤一。
这种平静是一种不在乎,是居高临下的、是看不见眼前人,即使眼前这个人做了十分厌恶的事,但是当发现不值得浪费口舌后,此人便蓦然收回一切情绪。
这样的人,才是那种只存在幻想中远高于他的贵人。
血脉难道真的如此厉害吗?
他的主子只是一个不算笨的蠢货,一个蠢到他能探知到一切的隐秘事情的老头!
秦鹤一恍惚的看着贺云昭,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自傲。
贺云昭蹙眉,他在自傲什么?
秦鹤一当然有理由自傲!他看着贺云昭眼睛亮的诡异。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一位流落民间只有他猜到身份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