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脏兮兮的皮一直坠落，坠落，它的光芒不断消减，直到某一刻，忽然消失在虚空当中，这让虚空深沉的黑色好像也没有那么暗了——
正在巨塔中和七章商量龙墓选拔收尾工作的龙英，脸色陡然一变。
是猩红的气息？！
在龙宫内！
但是龙宫分明已经被她完完整整的清理了一遍，怎么可能还有猩红？
所有的老鼠都被抓绝了……不对，其实有一只她之前暗暗感觉到异样。
就像是只有一具空壳子，内里的灵魂都已经完完整整的消散了。
所以她并未深究，可现在想来，那种消散不像是死亡，更像是被整个提拉出来。
糟了！
再一感应，那猩红的气息居然在龙珠附近，龙英勃然大怒。
一方面是针对永生教的，一方面却是对自己的。
她竟然没有察觉到——
她以为永生教的都是冲着龙神传承的，可他们根本就是冲着龙珠来的！
如果龙珠有了意外，她死一万遍都不能弥补！
“龙珠出事了！”匆匆丢下这句话，龙英瞬间消失。
七章和小螺号先是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分量，空空就已经嗷呜了一声紧随其后。
两人毛骨悚然，想到了龙珠出事的后果。
说一句有点难听的话，他们这龙宫四宝加起来都比不上龙珠这第五宝重要，甚至更残酷一点，第六宝龙神的传承者，第七宝金子，也同样没有龙珠重要！
龙珠有失，所有人都逃不过，龙宫会沉的！
“永生教我杀你全家！”七章一阵鬼哭狼嚎，连滚带爬的跟了上去。
＊
永生教总坛。
副教主问下属：“龙墓那边如何了？”
“回禀教主，所有魂火已经灭了，只有七号还亮着。”下属低着头，非常恭敬的回答。
他同样一身黑斗篷，这似乎是他们永生教的标志，就连身在老巢中也没有变。
所以他们永生教的教众很难得知同事长着怎样一张脸，他们也默契的不去窥探对方在外界的身份。
左右既然选择加入永生教，都只有一个目的：谋求更长久的寿命乃至永生。
当然，下属作为副教主非常信赖的心腹，对他的信息还是掌握得很完善的。
副教主不满的一挥袖：“这些废物点心！亏本教主还费尽心机将他们提前送进去——”
“幸好还有一个七号勉强能用。”
“七号魂火亮度趋势如何？”
下属回：“之前一直呈三十度曲线降低，现在幅度变大，有五十度了！”
他给出了非常准确的数据。
“不错不错。”
魂火亮度降低，说明这人的神魂在变弱，这明明是一个坏消息，但副教主却很满意。
因为按照他们的计划，走到这一步，七号死定了。
前期降的不多，是因为离龙珠比较远。
近期嘛，当然是对方已经开始工作了，在为他们永生教搭出一条通往龙珠的通天之径。
“待七号魂火熄灭，你去取他的魂芯，用五阶长明灯温养，养好后再去拿第三实验室的器材，记得给他挑具好的身体。”
“对有功之人，本教主向来大方的很。”
“至于那些废物，就算了，以他们的贡献，连最低阶的长明灯都用不起，就当做耗材喂养七号。”
“是。”
下属大声答应，没有一丝因为共情副教主口中那些废物而恐惧，眼中满满都是对七号的羡慕。
恐怕外界谁也不知道，他们永生教的研究已经高明到了怎样的地步。
对他们来说，神魂与身体通通都是工具，用不顺手了，随时可以弃掉。
只要有保留了所有记忆和思想的魂芯。
越高阶的长明灯温养出来的神魂就越强大、越纯净，耗费时间也越短，而身体就更简单了。
只要有足够质量的材料，你想给自己换个龙的身躯都行。
当然，因为人鱼占据主流，反倒是其他兽类开智的越来越少，近年几乎看不到了，大家还是更习惯人鱼的躯体。
人鱼数量多，什么等级的都能弄到，进行解剖分析，永生教负责培养的研究员都不知经手了多少具，早就成熟练工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做。
人外呢，就可能出岔子。
比如章鱼，用着用着一条触手坏掉了，两条触手打架了，不听使唤了。
毕竟章鱼虽然只有一个思想，却有八个触手，八个副脑，一不小心就精分了。
待下属继续去监测七号魂火，副教主小心的从怀中斗篷里掏出一个法器，是一个有点像巫镜的巴掌大的屏幕。
此时，屏幕上面有一个代表龙珠的绿点，而在龙珠之外，只有一条向它延伸而来的红线，那正是他们永生教苦心孤诣、花费了十多代功夫所搭建的桥梁。
一旦搭建成功，设置在桥梁上的法阵就能立刻将永生教总坛传送到龙珠当中，到那时……
嘿嘿嘿，副教主不禁笑了起来，他比了比那条红线，又比了比红线终点和绿点的距离。
快了快了，这一届还不行，下一届应该就可以了，区区一千年，他们等得起。
就算他寿命将近，还可以把他的魂芯提取出来“冰冻住”，直到永生教某个后辈在他们的托举下，完成那个伟大的目标，就可以将他们复活，所有人一起实现赛博永生。
哈哈哈哈哈，他扭曲着脸，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
永生教的种种沈白术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拼命撕扯着底下的光球，像剥洋葱一样，剥了一片又一片，终于露出非常纯净的白色内芯。
沈白术咽了咽口水，竟然有点想吃。
察觉出自己对白色内芯飞快攀升的食欲，她差点就把它扔了出去。
不是，她什么时候染上的异食癖？
都不嫌恶心的吗！
想想看，就算它是一颗非常甜非常美味的糖果，可它用屎包了一层又一层……呕呕！
沈白术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将这白色内芯用力扔出。
什么食欲都消散的干干净净。
白色内芯咕噜咕噜的往前滚动着，每滚一步，沈白术诧异的发现，前方原本断掉的灰线又连接起来了。
原来路是这么搭建起来的！
察觉到了废物利用的法子，沈白术捏着鼻子，很勉强的用鱼尾踹了停下的白色内芯一下。
咕噜咕噜，内芯又继续滚动。
如此它一边滚着搭桥，沈白术一边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坐享其成，还嫌弃的不行。
大概是力量消耗的有点多，白色内芯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终于，在某一刻它彻底熄灭了。
可熄灭的刹那，它那个位置竟然又爆发出数个光团，就像原先被藏在不知什么地方，随着它的消失，被动暴露出来。
这些光团颜色同样偏暗，但很纯净。
沈白术看着他们，心里却没什么反感，只有一股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的悲伤。
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现在是神识状态，神识是由神魂蔓延出的一部分，这些光团，或许也是某一个、某几个人的神魂。
他们被永生教那个小偷利用、收集起来，就是为了搭建出通往龙珠的桥，去做坏事。
沈白术在这些光环上感觉不到灵性，知道他们的意识怕是已经完全泯灭，只剩下纯粹的神魂能量。
按理说她是可以继续用他们搭桥的，可一贯不讲究、不喜欢浪费的沈白术，却破天荒的摇了摇头。
“算了，龙神肯定也不喜欢我走捷径。”
她将那些光团一个一个捡起来，心里迟疑，不用他们搭桥，那该怎么办？
她要去龙珠处，总不可能把他们带上。
越往深处，龙珠传来的压力就越大，她自己都难保，而且她也担心没有保护措施的话，这些神魂能量就不知不觉用出去了。
忽然，沈白术眼睛一亮，大声道：“龙神师父，这些大概率都是崇拜您的荒海子民，现在他们被坏人所害，没法归家，就让他们葬在您身边，可好？”
“如果答应，请给我指一条路！”
七章赶到的时候就听到了沈白术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龙英祭出了水镜监控，水镜中倒映出沈白术极为飘渺的虚影。
飘渺到什么程度呢？
就像一阵青烟，都看不出人鱼的形态，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当然了，在她旁边的几个小团子也同样很虚，还不像沈白术那么明亮。
七章知道，这是龙珠附近的那片虚空。
这片虚空可远没有它表现的那么安全，它那深沉的黑色代表的可是一个个不断生出又不断泯灭的黑洞。
这里面蕴含的空间之力完全不是空空那具骸骨所能比的，是龙珠所散发出来的力量。
龙神作为空间法则的掌控者，对空间领悟第一，至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祂将来的传承者能不能继承八成，都要打一个问号。
此时龙神虽然已经死去，龙珠的力量又被消耗了数万年之久，但也同样简单不了，从永生教想要进入龙珠所在，只能从多代之前就开始谋划、用水墨功夫一点点搭桥就能看出来，这期间还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
七章是万分不理解，为什么沈白术居然能毫发无伤跑那么远！
龙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的空间天赋是真的很强，即便有空空那具骸骨加持，我也没想到才消化不到一半竟然就已经修出了空间特质的神识……”
“至于为什么没有触动龙珠的防御，一方面是你忘记了空空的空间之术可是龙神一手教出来的，龙珠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吧，另一方面——”龙英表情骤然阴冷下来，“这些永生教的老鼠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了，一代又一代龙墓选拔都有派人进来，不知用什么法子迷惑了龙珠，使得龙珠的敏锐度都下降了！”
最失职的是，她同样没有察觉到！
若非沈白术，龙英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偷了家，还在得意洋洋的嘲笑永生教没用！
实则永生教不知会当个怎样的笑话看呢。
七章这一回难得没有嘲笑她：“我们都疏忽了，龙珠所在本来应该是荒海最安全的地方，祂恐怖的空间之力让没有任何□□能到达，神魂……也很难，尤其是在数万年之后，人鱼的神魂强度根本无法与神明那个时期相比，可谁能想到他们能做出这般十恶不赦的举止，竟然献祭无数荒海鱼……不对，是所有人鱼神魂，他们的源头也在荒海，身上都带着对龙神的信仰之力，龙珠当然分辨不出来……”
七章轻轻叹了口气，为那无数无辜的人鱼们。
这一刻没有谁可以例外，以为不是荒海鱼就能幸免了，实则在外界，没有屏障阻隔，他们动起手来还更容易。
龙英也沉默下来。
倒是空空思维比他们更直接：“有办法把那些光团接出来吗？我把他们葬在我的传承之地。”
龙英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龙珠，我只有监控权，其实如果在龙珠内，哪怕是靠近龙神给我们留的家，我都能想办法撼动一下阵法，可偏偏是在这片虚空……”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瞪大眼睛。
只见那些或被沈白术抱着，或簇拥在沈白术周围的光团忽然无风自动了起来，他们飘向四方，像一朵朵蒲公英，然后在自己满意的一个地方扎根了。
原本一片深沉黑色的无边虚空陡然亮起了一盏盏小灯，又像是夜空中闪烁起了一颗颗星星，充满死亡气息的危险虚空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龙珠竟然真的回应了她！让他们都葬在了它旁边，龙珠还给了那些光团回馈之力……”龙英不可置信。
星星一闪一闪，像是会呼吸一样，在这呼吸之间，力量在龙珠与自己两处循环流转。
如无意外，这些小星灯可以闪烁上很久。
七章忽然眼睛一亮：“说起来这倒是好事，我们此前防备的敌人不可能光溜溜一个神魂跑过来，只要有□□进入那片虚空，肯定就会被搅碎，但现在，外界与时俱进，身体居然能像壳子一样脱掉，他们以纯粹的神魂之力搭桥，到是能防御住一部分空间之力，这片虚空就没有那么安全了！可沈白术有这么一搞，龙珠接纳了他们，赠予他们力量，他们也能守住龙珠外围，对一切入侵者进行残酷绞杀……”
“她，沈白术！”七章用力一握拳，“简直是天选的龙神继承人！”
“所以她能进入龙珠处，简直是她该的！”
龙英看着水镜里，沈白术对着最后一个蹭了蹭她后飘远的光球挥挥手，就义无反顾地继续向着龙珠前进。
没有了搭建的桥梁，龙珠发散的光芒顿时就残酷了很多，沈白术的虚影几度被打碎，又艰难地凝聚起来，但她始终没有改变方向，执着的一步步走向龙珠。龙英深深的沉默了。
如果说之前还为这份待遇有些嫉妒的话，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佩服了。
“虽然要第二次感谢永生教老铁们的无私奉献，但还是要说，果然是我们选出来的继承人，厉害呀！”
“没错，他们虽然给树丫做了嫁衣，但后面最艰难的那段距离分明是她自己走过去的。”
空空还是那么奶声奶气，却老气横秋的以长辈的姿态亲昵的叫着沈白术的小名。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就没人开口了。
他们站立在水镜面前，安静的欣赏着无边夜色下闪烁着的星星灯，以及那个踽踽独行却从未想要放弃过的背影。
终究这条路，只能她一个人走啊。
突然觉得自己眼光好好，龙英、空空、小螺号相视一笑，十足默契。
被排斥在外的七章：“……”
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服气。
就你们都是沈白术的师父？她也说过要拜我、向我学习编程知识……等她出来，我就让她把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