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那个院子里又多了一名孤儿。
一杯杯冷酒下肚,宋拾面上绽放着笑,看着眼前欢快的人们。
林默还是不喜和人亲近,扭身躲过镇长的手,安妮换了身新裙子,同漂亮的姑娘们跳舞,像是只欢乐的蝴蝶,还有腼腆的阿博特,被女孩追着灌酒,就连伽蓝也被壮汉们揪去比谁更健壮……
就好像,一场美梦。
她站起身,为舞者们鼓掌,替她们喝彩,逃亡的心惊胆战与未来的迷茫也在此刻尽数卸去。
可寂寞却又如同潮水涌来。
宋拾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她总是朝着被迷雾遮挡的未来奔去,从不去回头,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反复品味的东西吧。
又或许有那么一点。
记忆与思绪逐渐飘向更远、更远的地方,飘到一望无际的农田上,泛黄的画面清晰起来。
“宋拾,你爸妈回来了!”伙伴远远跑来大喊。
“真的?”乡间小丘上,女孩惊喜擡头。
“真的!”
丢下手里的蟋蟀,一路奔回家,那个已经走了无数次的泥巴路,第一次那么蜿蜒漫长。
高大的槐树就在眼前。
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木门,爸爸妈妈,就在里面。
近在咫尺的亲人,她却迟迟未推门而入,在终于鼓起勇气推门时,突然爆发的争吵扼制住了她的脚步。
“离婚!我是和你过不下去了!”
“离就离!”女人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撕碎她的耳膜。
男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孩子我也不要了,你带走吧。”
“带走?带着那个拖油瓶我还怎么结婚啊?宋志深,你还是个男人吗?!她要是聪明讨喜点还好,你看看考的那破分数,连一科及格的都没有!”
“谁让你生的是个女孩,生下来也是赔钱货!祸害!”
赔钱货,祸害……
没关系,没关系的,宋拾。女孩手掌贴在门上,眨了眨眼,将逼出眼眶的泪眨了回去。
“哎呀,别吵了,囡囡我养着就行,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走还能动,囡囡的事,以后不需要你们操心。”
年迈的身影从她身旁推门而入,苍老的声音、熟悉的口音让她好不容易憋住的泪大颗大颗落下。
“奶奶。”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个苍老的人抱住了她:“囡囡不哭,乖哦。”
那时丧尸潮还没爆发,奶奶总是躺在旧藤椅上,抱着她,扇着蒲扇:“囡囡长大以后要去大城市的哟。”
“奶奶也去!”
老人眼角的皱纹露出笑意:“奶奶也去!”
“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奶奶拉着她的手,在后院种下草莓藤。
奶奶说,等草莓成熟结果了,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草莓、草莓,她期待了一整个冬天,但冬季太过漫长,漫长得大雪带走了她的奶奶,唯一爱她的人。
她哭着、喊着,撕心裂肺,嗓子都哭哑了。
但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没有人喊她囡囡。
爸爸将她带走了,虽然,不情不愿。
她没能看见草莓藤结果,惦记了好久的,奶奶亲手栽的……
恐怖的丧尸潮终于爆发,犹如洪水大火,蔓延全球,为一个时代拉下最后一幕,画上圆圆的句号。
末世是个什么地方?
秩序失衡,人性崩坏,社会消失。
善良道德成了最可笑的笑话,而卑鄙残忍却成了那个时代能活下去的真言。
她看着身边的人死亡,看着兄弟反目,夫妻成仇,家庭早已成为末日课本上的一个概念;看着高楼大厦倾倒,炮火不断,政府垮台,邪恶与欲望笼罩那个时代。
还记得某个清晨,爸爸反常的温柔,揉着她的脑袋,柔声细语:
“小拾是不是也很想妈妈?妈妈就在外面,你去把她接过来,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可是爸爸,楼道里都是丧尸啊。
她仰头看着父亲,荒唐地妄图从他眼里找出半点不舍与愧疚。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的不近人情。揭开一切贪婪罪恶的面纱,人性的丑陋在生存下展露无遗。
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不要赌,赌赢虽然皆大欢喜,但输的代价,她给不起。
“主人,主人?”伽蓝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宋拾回过神来,“怎么了?”
青年身体前倾,触上她的眼角,“你好像很难过,眼泪。”
玉质的指腹上,晶莹的水珠。
她眨了眨眼,“眼睛里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