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她每年看到餐桌上如同定时闹钟一样出现的蟹黄面,到底有多恶心,多恐惧。
偏偏她还要强装无事地咽下去,然后转身上楼,连胆汁都吐得干干净净。
她逃离了噩梦,却没有完全逃离。
他放她离开,如同戏耍猎物的凶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挣扎。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看她半晌不说话,严季淮了然一笑:“你看,你跑不掉的,不是么?”
“呕!”唐雅突然俯下腰,凭空干呕一声,她仓促地拉开房门,大步跨了出去。
严季淮噙着笑看着她离去,直到仓皇的脚步声在楼下消失,他才懒懒地直起身来,拉开重新自动合起的房门,迈出一只脚。
突然,他停了下来,擡起头,视线从房间内一晃而过,对着陈列柜顶部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在与什么对视一般。
他轻轻动了动唇,似乎说了句什么。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柜子最上排有个毫不起眼的玩偶,良久,它深色的塑料眼珠突然闪烁了一下。
窗外闷雷滚动了许久,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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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严老太太心情很不错,她的宝贝孙子似乎和自己的父亲关系有所缓和,不仅到华普来上班了,而且每天按时回来吃饭睡觉。
前所未有的好事情。
今天她照样兴致盎然地和家里阿姨一起做饭,鲜香的汤刚刚揭盖,门口响起开门的声音。
“阿禹回来啦?快快,洗手过来吃饭,”老太太一脸笑容,随口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呀?”
坐在沙发上的严季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严禹站在玄关,不声不响地换了鞋子,看了眼热情洋溢的老人家,他在原地沉默了两秒,低着头洗了手走到餐桌坐下,与一同坐下的严季淮面对面。
习惯了他回到这边总是沉默的样子,老太太乐呵呵地给他夹菜,自己高兴地吃了一整碗饭。
看着老太太放下筷子,严禹也跟着放下筷子起身:“我吃好了,奶奶,我有事上楼了。”
“好好,你们年轻人总是忙,注意休息呀。”老太太点点头,笑吟吟地目送他上楼,转过头来,才发现他碗里的东西一口没动。
“哎?怎么没吃东西呀!”老太太有些着急,转过头问严季淮,“是不是你在公司为难他了?”
严季淮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了眼楼梯转角即将消失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我可没有。”
房间门合上,隔绝了楼下琐碎的动静。
严禹倚着门,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走到书桌旁的柜子前,伸手拉开玻璃门,和满柜子的手办玩具对视片刻,擡手拿走了顶层最不起眼的一个玩偶。
然后沉默着抠掉了它的塑料眼珠。
里面是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微型摄像头。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碾着这个细小的玩意儿,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尖泛起青白色的冷。
良久,他将玩偶连同摄像头一道,扔进了垃圾桶。
转身拉开房间内的窗户,外面暴雨如注,瓢泼的大雨平等地掩盖了一切声音,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我等着你。
监控里最后一个画面,是严季淮微笑着无声启唇。
他读懂了他的话。
啪嗒。
初冬的雨冷得像冰,沉甸甸的雨滴被暴风席卷,正中他扶着窗沿的手背,几乎和他的皮肤一个温度。
他细碎的刘海被风吹得凌乱,与低垂的长睫交错,放肆舞动,这是黑暗中唯一的生动。
良久,他伸手合上窗户,隔音良好的窗阻挡了所有的喧嚣,他将自己关进暗沉的寂静中,然后转身走向那道画满涂鸦的墙壁。
歪歪斜斜的笔触勾勒出一道蓝色的窗户。
他擡起手臂,食指触碰到这扇窗,抵着它,用力一推。
白色的墙壁无声向内洞开,缝隙里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
有腐朽陈旧的空气从里面迫不及待地溢出,拥挤着侵袭他的嗅觉,如同溺死的鬼怪,急不可耐地攀上他的气息,饥渴地掠夺一切可以触碰到的生机。
像是会吃人的黑。
他擡起腿,缓慢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