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千秋(1 / 2)

第135章千秋

已至郊外,中途救下的千金被一同带回京城。

而此时,因不大放心,选择在做一手安排的同时又快马加鞭赶往长安的闻云川人到凤州,在府衙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终于知晓了心底隐隐的不安为何。

【承天之佑,上古灵气行将复苏,圣母临世,得蒙仙人修真之法。】

这是官府贴出告示的起首。

凤州与都城间隔不超百里,布告发出不久已至,有一识文断字的好事书生一字一句地高声念了出来,惊起一片哗然。

即便是今日恰好来城中贩菜的农夫都在这瞬间明白,所谓“灵根”不分乡野村夫和天潢贵胄,谁都可能有,往后的天下局势避免不了要大洗牌。

再后边的内容,闻云川再无心思去听。

他只知待文告飞往剑南道,在那里的安排即刻就要作废,想罢,于嘈杂之中转身离去,波动的心境重归平稳,很快又拟定了新的打算——

义军完全就是一支典型的农民起义军,战时四处剽掠,等稳定下来要建立政权就暴露出了草莽习性,不会施政、不理财政、漕运不济。

三“不”叠加的后果就是迅速垮台,此中周室掀起反攻的前驱军队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那是范阳卢氏卢将军手下的亲军,他出身名门右族,不仅武力值高,还又尊崇儒学,所以一直忠心耿耿地拱卫王室,如今正驻守在京城。

总结起来就是,守旧派,容易争取过来直接发动哗变,胜算不能说没有九成,也有十成十。

闻云川勾起唇角,以为已是板上钉钉,更是驱马狂奔,一日后就径直驰入了都城明德门。

与此同时,禁军一行也到了目的地。

其中兵士大多祖籍在此,重返家乡原本是件满心欢喜的事。

......如若没有亲眼见到离乱过后的这番景象的话。

“这里以前支起过一个摊子,我吃过他们家的鸡汤馎饦,滋味很鲜,比起膳房的御厨做的也是不逞多让。”

打马行至西市,两人提着缰绳坐在马背上聊天,彼此挨得很近,宋九伸手指了指,然而宣珮循着望去,看见的只有废墟。

宋九还在继续追忆,不时砸吧一下嘴:“每回出宫的时候都要来这,西市热闹极了,摊棚挤满街道,茶馆酒肆鳞次栉比,哦对了,有一家芝麻胡饼和另外一家的鲜肉馄饨也都很好吃。”

其实到底有无那般滋味也不好说,记忆总是会将失去的事物美化。

“别说了,”宣珮摸了摸她狗头,叹道,“你没发现后面的都快哭了吗?”

似乎有细小的抽泣声萦绕在那些高大的将士身侧,跳脱的宋九不再说话,一时间无人言语,宣珮悄然回眸,捕捉到后者眸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义军进城后便抛却了秋毫无犯的假象,又以“拷饷”为名滥杀恨之入骨的官宦富户,之后朔方节度使曾成功斩首数万义军进入城中,长安民众因而大为欢迎。

只是后来又被挫败,尽数坑杀,整座京城也随之迎来清洗,八万人横死道中,备流于路可涉也。

宋九的转变就是因在路边的尸体中看见了众多熟悉的面孔。

昔日显赫的官吏被弃置路边,尸骨无人收殓。

从前听江老师讲的“天街踏尽公卿骨”,终于有了具体的画面。

宣珮同样心情沉重,身下骏马的步伐也慢上了几分,为流离苍生,也为这座仅余灰烬的锦绣堆。

来时不到卯时,如今东方明矣。

她擡眼望去,于曦光中看见了万氏孤身骑马的身影,独领在前,周身透出有别于众人的沉稳莫测,观其脊背,却又像是一柄匣中青锋,善刀而藏,只待良机出现。

夜晚。

卢将军在大明宫置办了宴席,为圣人及一众回京官员接风洗尘。宫中已被大致打理过一遍,只不过从殿中少去的众多宝物中,还是能够看出失而复得的痕迹。

众人还未能够轻松片刻,很快就在安排座次上,尤其是如何安置带回的那些贵女的问题上犯了难。

宋周宗室主要的是三位皇子五位公主,在京的当前只有两人,宁国公主是个很厉害的人,军功卓著到群臣无不信服,又位高权重,自是坐于上首,安国公主则是位于身侧。

听见骚动,两人顿时看去,就见那几个女子局促地立于一旁,披罗戴翠,却与氛围格格不入。

“这是怎么了?”

注意到其中那个疑似自发引气入体的金灵根女修不见了,宣珮问道,心中有了预感。

宋九撇撇嘴:“嫌人家失贞丢脸了呗,啧,要不是他们把女眷都丢在了京城,哪会这样,全都要怪他们自己!”

是这样的。

宣珮皱了皱眉,不待她再度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带她们上来。”

回到熟悉的环境,老皇帝又重新感受到权力回到了手中,周身气势也就落定了,威严目光凝于前方,并不是为座次一事,而是兴师问罪:

“你们皆为勋贵子女,世代蒙受国恩,为何顺从逆贼?”

“???”

话音落下,就是打算小心行事的宣珮也不得不冷笑一声了。

这是什么逆天逻辑?

从未听闻,还有苛责受害者的。

而宋九本就义愤填膺,这下更是难耐,将桌上碗碟一拍屁股就要离椅,被万氏淡淡瞥了一眼又立马坐了回去。

被阿姊一看,连忙辩解:“我不是怕了,只是觉得,阿娘做事定有她的道理。”

宣珮哂笑,哄小孩似的说道:“是是是,我信了。”

宋九鼓起脸颊,知道并没有,然而她的视线已经转到了另一方向,忽地定住。

四目相接。

方才落座的剑南节度使微笑以对。

另一头仍在继续。

众女子低下头,鸦雀无声,这时却有一人离座步上前,朝老皇帝盈盈一拜,正是不在其中的那位金灵根修士。

宣珮顺着她来时的路线看去,依靠记忆分辨出其身边坐着的就是卢将军,又细细回忆了一番,想起此人就出身于范阳卢氏。

那女郎直起身,目光清正,能在无师自通地引气入体,并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出匪窝,当然是有本事在身的。

她恭敬而不失气度地反驳道:

“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如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问一女子,又置公卿将帅于何地?”

“......”

老皇帝无言以对。

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最后的决定:“带下去,不日处死!”

未等四下侍卫动手,上座的万氏以指节轻敲一下几案:“且慢。”

不重的一道声音,却是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万氏擡眼,反问道:“现下的世道,所谓‘生男埋没随百草’,就连男子活着也并不容易,再者,贞洁与性命相较,哪一更为重要显而易见。”

分明是结发夫妻,相处起来却似仇人,老皇帝冷笑着说道,字字尖锐:“你说的是,显然要放在前头的是贞洁。”

“女子失身于贼人,倒不如早些死了干脆,免得为家族蒙羞,也寻不到好的夫家,以致削发为尼伴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这话说的太重,几乎否定了她们存在的价值。

本身就是被娇养出来的,身边人也常灌输一类的想法,有几个贵女不由暗自垂泪。

金灵根女修目光灼灼,替受难的女子,也是替万氏回道:“不一样了。”

“我们继续活下去的缘由,不为旁人,只为大道。”

语罢,一团金光熠熠的灵气团自手心浮现。

万氏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又向下首看去,席上官员纷纷进言:

“殿下所言不虚,臣也赞同。”

“是啊,《昭君曲》有云:‘汉家失计何所获,羽林射士空头白’。平日忽视女子,待有祸来临才想起,未免也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