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
那汤闻着鲜香扑鼻,但真正喝来味道却极其冲人,辛辣之气灼人咽喉,苦涩更甚黄莲,教人喝在口中别有一番说不出的苦楚。
这不像是汤,倒像是药了。但药里又带着一股奇异的鸡香味,比之寻常的汤药自有不同。
“如何?”
连淮定了定心神,强压下舌尖的苦味,装作自然地勉力笑道:“你是第一次煲汤,能做成这样已然很不错了。”
崔莹问他话时本来就唇边藏笑,听着他果真如此回复,不由得轻笑出声,随即暗自后悔,立刻忙不叠地收起了笑意,寄希望于他未曾看到。
她当即装作喜不自胜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道:“既如此,公子便多喝一些。”
不待他回答,她便已然站起身,又拿了一只空碗乘了满满一碗的汤,放在了他的面前,又用那看热闹不嫌事小的语气催促。
“趁着汤还热,公子快些用着吧。”
连淮猝不及防之下被她塞了这两大碗汤过来,面上神色不变,心下里却暗自叫苦。
这鸡汤虽称不上难喝,但夹杂着少见的辛辣与苦涩,更增异奇。喝上两三口尚能图一新鲜,但喝下这两三碗……
他刚欲说些什么,却见崔莹站起身来,吩咐门外头的小厮道:“桌上两碗莫动,将这锅里剩下的鸡汤都用罩子罩起来,留作晚膳时喝。”
听到此处,连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一碗鸡汤本也没有多少,留作晚上恐怕就不新鲜了,不如就尽数喝了吧,若是我们二人喝不下,便分给他们些。”
崔莹回转过眼眸,幽幽地看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打量,看得他忍不住心下一紧。
“你要将我亲手做的汤分给下人喝?”她清清淡淡地问道,声音如往常一般清越甜美,却不出分毫情绪。
听她如此语气,连淮心中微乱,细想之下便觉确实不妥,急忙补救道:“是我想岔了。”
崔莹锦衣玉食,娇贵惯了的,肯下厨做羹汤已然是万般难得,做出来的汤自然是要留给她想给的人喝的,哪能随便就分给了不相干的下人。
“那便是了。”
她方才重展笑颜,摆手示意小厮继续将那汤锅子端了下去,目光重又落回到连淮身上。
“你可要将它全部喝完了,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我熬这汤可不容易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如数家珍般细数其中所用的食材:“我偶然间听得个药膳方子,滋补之效甚好,现在便用了一半在这汤底里头,用人参枸杞一类,另一半用的是问农家妇人学来的鲜香的汤方,其中打了鲜菇笋尖一类……”
“你可尝出来了?”说罢,崔莹问他道。
“怪不得这汤的味道与别处不同,原是加了这么多药材。我方才还有些纳闷,为何汤中带些苦味。”连淮听她如此说来便了然了,暗道她虽是初学做出来的东西不甚美味,但这份心意却已叫他心中感动,无以回报了。
“你便不怕这苦味是因着我在这鸡汤里下了毒,想要谋害你吗?”
崔莹抿唇,嫣然一笑道,美目微转,半真半假的打趣他。
连淮闻言也是微微一笑,带了半分调侃地淡淡道:“我本已身中奇毒,不过数月便要毒发身亡了,即使当真再多加几味毒药也没甚么关系,没准还能以毒攻毒,稍解一二。”
崔莹听他竟能以如此轻松语调,调侃似地将这话说出口,心中在叹服他洒脱的同时,也难免起了几分忧心。
“你莫要如此说,这毒能不能发作还另有一番计较呢。”
“你不是绑了我来,威胁我父亲给你解药吗?眼下我就在你身边。”
她一边说着,歪头向他眨眨眼,那模样说不出的娇俏可爱,看得他不禁心中轻松了几分,将那生死之事也看得更透彻些。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从不伤及无辜,不忍当真加害于你,而你父亲狡猾至极,不见棺材岂肯掉泪,多半能拖则拖,料定了我也不会对你如何。”
连淮如此淡淡地说来,眉宇间难免带了些帐然,虽不至于黯然销魂,但依旧了无希冀,待看到她时,他目光中却有了少许温柔之色,开口道:“如此便罢了,各人自有命数,且看天意如何安排。”
崔莹在他那澄清如水,温润似玉的眼眸一看之下,顿觉得心中微动。她很少为外物所动,无论何人何事她皆冷眼旁观,不起半点波动,然而此刻听他明朗地将这般生死决择说了出来,也不由得起了几分敬佩与怜意。
他自然是有生的选择的,比如将她断手断脚,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带到崔天一面前。若不给他解药,他便当即将她杀了,或是诸如此类的。
崔莹心知,父亲虽不见得如何看重自己,但自己于他于这极乐殿皆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他真心也好,被迫也罢,都必须不惜代价的救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