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各种念头在一瞬之间转过,崔莹便觉心头一动,忽地又升起了逗他的心思。
“公子品性我向来是知道的,只是……”崔莹话风一转,偷眼瞧他,用那最是可爱无辜的语气刁难道,“莫非公子房中经常有女子待着吗?”
连淮不及被她这么一问,顿时语塞,刚脱口而出想直言没有,却恍然明白了过来。
他若就这样顺着她的话讲了下去,未免……
这未免什么,他却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如此不妥。他房里有人也好没人也罢,总之都是毫不相干的事,若是急着答了,反倒显得他对她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刻意表彰一般,惹得她反感厌恶,心中警惕。
“我房中不常有人。”
连淮只是这般淡淡答道,极妥当地将这话绕开了。饶是崔莹百般聪明,听他如此说,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借口继续追问下去了。
她自然听出了这话中的有意回避,顿时有些气闷,但细细想来,却又不怒反喜。
如此分寸便可以窥见他的为人……加之他前段话有意向自己解释,这段却忽然收了口,这般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倒让她心中微有了几分底。
他待自己总归是有些不同的罢。只盼不是她自作多情。
这般想着,崔莹便忽然有些感慨。她何时那样看中他人对她是如何想法了?
想来许是她思玉心切,未免在对连淮一事上过于心急了一些。
“我房中也不常有人,通常他们未曾进来,便会被我赶将出去。”崔莹不由想起了遇见连淮之前的十几个年头,“如此,便不再有人敢踏进我房里一步。若是进来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要走,若是不走……”
她生性阴晴不定,尤其是在极乐殿中之时,更是放肆异常,无所顾忌,来人在她房中待的时间越久,便越有可能惹恼了她。
而极乐殿上下都知道,最不能惹恼的便是崔小主。
这倒不是说她手段最为阴毒,而是她七巧玲珑,凡事无所不能,惹了旁人尚能投靠一方留得命在,但惹了她谁也保不了。
“若是不走,便要惹我心烦意乱的,好生讨厌。”她这般娇俏地说道,声音软绵绵的惹人喜欢,但若这话叫极乐殿中的人听了,少不得心头一凛。
“这般说来,我是该走了?”
连淮见她所言认真,忽而想起自己已在这房中已呆了许久,便欲起身道。
“我若再呆下去,姑娘下一个烦的便是我了。”他半开玩笑道,一双眼眸却清浚温润,显出几分温和宠溺。
“我怎会烦你,欢喜……”尚且不及。
崔莹与他目光相对,脱口而出道,末了又觉得这话说的暧昧,怕惹来他反感,只能硬生生地收了。
她说话时向来直来直往,且喜欢将一分的感情夸大作十分来说,愈发显得热烈,只是眼下他不信自己,想来听到这些只会觉得讽刺罢。
连淮这会儿已然站了起来,目光触及到案头上的药时,顿了一顿道:“我原是要走,这却少不得要再烦姑娘一时片刻了。”
崔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便是一跳,暗乎不妙。
下一秒,果然见他端着药碗递送到她面前,一双星目凝视着她,略带了几分监督胁迫之色,诱哄道:“姑娘将这药喝了吧。”
“我不……”崔莹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声音微顿,“你且走吧,将这药放这儿就好。”
连淮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哪里还不明白她这是在敷衍着骗他走,他走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主动喝下药的。
真是小孩子心性。
他忍不住在心里轻叹,却生出几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喜欢来,只觉可爱,语气含笑问道:“姑娘方才不是说,欢喜尚且不及吗?怎么这会儿又要赶我走。”
崔莹被他这话问的一愣,心知他这是在调侃自己,顿时娇气起来,耍赖道:“谁说欢喜尚且不及了,我分明要说的是欢喜便更无可能,我话未说完,你却偏这样揣度。”
她这般说着心中倒也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甜蜜。她分明只说了前两个字,他却怎的将这后半段全都精准的猜了出来。想到此处,少不得面上微微发烫。
“现下我便不欢喜了。”
崔莹将被子又往上提了一点,蓬蓬软软的将半张小脸藏在里面,只露出一双水眸委屈的瞧着他。
她只是埋怨,却也不开口让他走,与其说是要赶他,不如说是撒娇央他来哄她更为妥帖。
连淮微微一笑,倒也不恼,“你可是不爱喝药?”他一早便看了出来,这会儿也就顺势问道。
“这世上莫非有谁爱喝药的吗?”
连淮眸中柔光微闪,将药碗放下,微微俯身凝视着她言道:“药虽苦,但喝完之后身子便能好起来,免受病痛折磨。”
“才没有呢。”崔莹被他真挚透亮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烫,忽然觉得心里微微发酸起来,“一日病百日病,一日病愈,日后还会卷土重来,哪里能有尽头呢。”
她百病缠身,理应对喝药一事早已习惯了,但她偏偏不是,每次喝药都嫌苦味。
若是房内只有她一人那倒还好了,没得哭也没得闹,她也就木木然地喝下去,一个人闷头睡着,但是若有人要来哄她,她就非要百般闹腾,尽情地撒娇个够才是。
“我给姑娘拿两个蜜饯来。”
“我不要吃这个。”她说的干脆果断。
“那甜枣如何?”连淮又道。
崔莹摇了摇头道:“我不爱吃这般甜腻的东西。”
常人喝药时最爱吃的两样她都不要,这却难办了。
连淮便有些明白她想要什么了。她恐怕倒也不是真的嫌弃那药味苦涩,只是心中郁郁而已。
“姑娘还想不想与我一同去看灯了?”他循循善诱道。
崔莹听他如此说,忍不住一喜。他依旧愿意同她一道去的。只是感到身上绵软无力,她便又难受起来。
“我恐怕去不了的。”
“明日白天里还有。”他看着她道,依旧不曾离开视线。
“那比起今晚差的多啦。”崔莹睫毛微颤,擡眸望向他。
“不打紧的,于我而言,与姑娘同去时,灯多灯少都是一样。”
连淮这话并非是在哄她。只要在有崔莹在身边的时候,他便分不出多少心思去关注除她以外的事物。山川河海,日月光辉,江船点点,万家渔火,也不过是她身后的背景而已。
崔莹忍不住睫毛微颤,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顿时只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盈盈荡漾,说不出的欢喜。
他这样说……她就只知道羞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几次欲言又止,索性谁也不说话了。
而这片刻的安静中似又有千言万语交汇,让人心中满满当当,喜悦尤甚。
“但我却在意……”崔莹一看的眼眸不去看他,只觉得脸颊微烫,“明天白日里的风光哪有今晚好呢,多少花灯都会被收了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