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婿
“来了。”
厨子往外探头看见小二在招待别人,于是自个儿把那一盆子臭豆腐端了上来。
臭味顿时四散弥漫,叫人闻着纸皱眉头。那书生似乎将扇子往上擡了擡,掩住了口鼻。
“多谢。”崔莹点头说道。
“好勒。”那厨子于是又回到后头去了。
再说这边店小二,瞧着那神仙一般的书生久久不回话,于是又问了一遍:“客官想要点什么?”
他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依旧笑吟吟的,一副文雅无害的模样。
崔莹豁然起身,转过身子,面向小二说道:“快回去吧,告诉里头上一盘香菇炒青菜,再来一些玉米棒子,打发肚子也就好了。”
她半带嘲讽地妙语连珠,将一串话说了出来。
“这书生是我认识的,穷酸的紧,吃喝都依着我掏腰包,哪有什么能力点菜?”
店小二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也觉得尴尬不已,于是连忙答应了声,又逃跑似的往厨房里去了。
那书生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缓步而来,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站在她面前时,有意无意地带着几分居高临下之感。
“怎么,不忍心?”
他说罢,将手里的毒针藏了回去。若非崔莹刚才及时出口打断,这些针就已然扎在店小二的脑门上,将他脑脊洞穿,叫他横躺于地了。
他在崔莹对面坐下来,似乎很无趣地摇了摇头,左顾右盼,想寻些什么玩意发泄。
“你若不将这一盘臭豆腐尽数吃下去,我便杀了他,如何?”
崔天一笑问道。那一张白皙清秀的脸,看上去病殃殃的,似乎见了凶相便会晕厥一般,倒好像他当真是那只会说“小生不才”的弱质书生。
他自然看出来了崔莹叫着一盘臭豆腐,摆明了是在膈应他。远远闻着这味道,他也就知道她不愿去桃林,而是来了这个地方。
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熏天的味道。既然她叫他难过了,他也不会让她好过。
崔莹这才正眼瞧他与他相对平视,声音娇俏,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杀了便杀了,只要不将血溅在我的罗裙之上,叫我脏了衣裳,我乐得看好戏呢。”
“想来也是。”崔天一点点头。
他这女儿心狠手辣不在他之下,他就说她不可能一时之间忽然良善的如同菩萨一般。
“如此说来,你是怕被连家小子发现了,惹得一身腥,还要拿谎话搪塞他?”
说到此处,也不管崔莹如何反应,崔天一便开心的笑起来,只是那笑挂在书生秀气的脸上,看上去竟有几分扭曲。
“怎会如此麻烦呢。你如此聪明美貌,想要什么,怎么会有要不到的,实在是多虑了。”
崔莹不答,只是睁开一双美目瞧着他,安静透亮,如同闲花照水。
而她对面的那一双眼眸却甚是不同,漆黑,圆正,像冰冷的刀锋反射出的灰泽,嵌在这清秀的皮囊之下,如同孤狼的眼睛。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在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之时,崔莹还是会忍不住想到儿时那些画面,微微发僵。
崔天一瞧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什么,笑出了声,哈哈大笑时面容便有几分扭曲,而这般狂放夸张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性子真是一点也没改,还是这般倔强烈性。她要是有你一半的傲骨也不至于如此。”
“给我发那封信的时候,你心里想必比我还难受罢。”
他忽然逼近了她,一双眼睛逼视着她,似是在拿她逗乐,冰冷的眸底带着几分残酷的兴味。
崔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那一句“一别两宽,各生喜脉”,心中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一笑而过。
“爹爹是过来人,劝你一句。”崔天摆出一副和蔼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心爱之人即是软肋,但你恨之入骨之人,亦是软肋。”
“若有人想拿捏你,找不到你心爱之人,找你心中所恨的也是一样。”
极乐殿中的大多是穷凶恶极之人,哪有什么心中所爱?要找所爱之人,那自然是连半根毫毛都找不出来的,因此想要拿捏他们,需得另辟蹊径。
这道理崔莹也懂。
“多谢爹爹教导,但我恨的人多了去了,又岂能被一一找到?”崔莹微微一笑说道。
“那你可曾恨爹爹?”
崔天一半开玩笑的说道,眼中的趣味却暴露了他此举只是太过于无聊,想拿她逗趣而已。
这话他就是不问出口,也知道答案的。只不过他脾气向来阴晴不定,残暴无情,若是这答案挂了他的面子,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来……因此他忽而想知道自己这从小聪明近妖的女儿该会如何回答。
“爹爹怎会如此问呢?”崔莹似乎有些诧异,掩唇轻笑,故意做出有些夸张的模样,认认真真说道,“我从小便是极懂得孝顺感恩的。爹爹对我是怎样,我对爹爹就是怎样。”
崔天一被她这天衣无缝的话噎的无话可说,于是只得点点头,连说两个“好”字,对她这番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我此番来,也是来看看你,瞧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如此看来倒是不需我操心了。”
“爹爹说笑了,我若当真过得不好,恐怕早已死在那青白怪人刀下了。”
崔莹不咸不淡地说道,声音里有几分凉薄冷意。
她后来让银觞做出了那番大闹天宫之事,试探教中之人的反应,自然也就明白了左护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幕后所指皆是眼前的崔教主而已。
起初,她倒不甚明白为何爹爹急于对自己下手。极乐教中众属下所中之毒,除她之外无人可解,若非什么要紧之事或是他当真触犯了他的逆鳞,他也舍不得对她下手才是。她一死,那些人也都得跟着死,极乐殿顷刻之间便变成了一座空楼。他成了那麾下无人的将军,自己再如何能耐,也是威风不起来的。
只是越到后来,她便越发明白了……想来连淮手中所有之物极其重要,是他梦寐以求的,比死一群部下还重要得多。
“我不会武功,金银二兄弟武功又皆不如那四鬼之一的霍魅,若他们并肩作战尚可一敌,但银觞并不常在我身边。这些爹爹想来比谁都清楚。”
崔莹缓缓说道,目光不离崔天一的脸庞。
“故而,若我未死,那必然是连公子出手相救。他亲眼瞧见魔教中人要置我于死地,心中受到震动,对我自然也就不像从前那般防备抵触了。”
若换做常人,听她说到此处时,已然是额上发虚汗,脸色苍白,知道自己的心迹被戳破了,但崔天一非但没有被人识破的尴尬恐惧,反倒眼中升起几分兴味,似乎对她这般娓娓道来颇有兴致。
“如此一来,我便有机会待在他身旁,与他朝夕相处,慢慢地让他对我越发不加防备。”
“若意外之下,他相救不及,我就此死了,他必然从此心怀愧,见到你时也不像先前那般恨之入骨了,而是心中多了几分复杂,毕竟他间接杀死了你唯一的骨肉。”
“自那之后,他便相当于有把柄落于你手中,你就可以利用他正人君子,心怀愧疚,一步步地拿捏他。”
崔天一听着,微笑点头。
“不愧是我的女儿,我还未把话说出口,你便已然明白了这许多,和聪明人一起,当真做什么都轻松。”
崔莹轻笑一声说道:“恐怕那时也是爹爹将西域的名药送到连公子手中的吧。”
崔天一依旧微笑着,没有否认。这便是在说她猜中了。
“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白。”
崔莹擡起头,微颤的长睫毛下掩盖着一双冰雪般澄澈美好的星目。
“爹爹为何费尽心思,将我送至连少庄主身边,还一步步推波助澜,要我取得他的信任,甚至于产生感情。”
她的目光平静却透亮,颇有一种看破人心的气场。
崔天一不料她竟猜的如此正中靶心,微微一顿之后,右手轻摇画扇,半晌之后,朗声笑道。
“若我说——”
“我想招个女婿,你当如何?”
听得这话,崔莹不由得一怔,随即面上也笑起来,只是那笑不冷不热,叫人摸不着是什么意思。
“爹爹倒是关心我的很,连这事情都替我操起心了。”
“那自然,我只有你这一个闺女,你的终身大事我定然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