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1 / 2)

探病

次日清晨,连淮原本应当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然而今日却浑浑噩噩地一直昏沉着,身上忽冷忽热,说不出的感觉。

昨日里受了第一次针灸药熏之后,他身上的感觉无比强烈,无时无刻不觉得疼痛,甚至于晚上因此无法入眠。

但他毕竟是修炼过多年内功加法的,愣是凭借着顽强的心性,在痛苦之中凝神调养生息,慢慢地睡着了。

他身上的痛苦却并不因为入眠而减少多少,因此一夜中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反反复复折腾了许久,直到天明时睁开眼,便觉得头疼。

从前他只经历过毒发时半日的痛楚,却未曾有过如此漫长的难受之感,眼下经历过了,也唯有叹息而已,深觉自己从小到大是多么幸运,竟未生过多少次病。

勉强起床用过早膳之后,连淮又自觉地将药服了下去。

虽然药味苦涩,熏人至极,让人闻着感觉的恐惧,但他却面不改色的一口气喝完了。

放下碗时,他心中想的竟不是这药有多么苦涩,还有多少次才是个终结之类,而是崔莹喝药时的模样。

倘若换作是她要将这药喝下去,恐怕得不依不饶地闹他好一会儿才能罢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满含了委屈与不甘愿,只等着他拿来糖水之类,温言细语地哄她才好。

好在眼下受这份苦的不是她,否则又不知道该如何娇气委屈了。

这般想着,连淮不由得唇角微扬,连带着便将药味的苦涩也忘去了大半,竟不如何觉察了。

又过了片刻,古神医拿着银针进来,再次给他做了针灸,同时换了一副药。这期间痛苦难耐,自不必说。

连淮却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咬牙忍了下来,颇让古神医觉得意外,心中不免起了几分敬意。

他平生所见那么多人,能在此份经脉俱断的苦楚面前不改颜色的,除了他以外也只有那个人了。

想起她时,他的心情不由得又低落了下去,心中长叹,知道再难挽回。

他于是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得更加和蔼了一些,对连淮极其关切温柔的说道:“公子若是觉得疼,可以与我说,我与你喂一些药或是按住了xue道叫你暂且昏厥片刻或可减轻几分。”

连淮轻声道谢,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还没有到忍不下去的地步。

古神医见他坚持,也不多说,于是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专心医治。

如此过后又是一阵忽冷忽热,半梦半醒。

连淮就这样依照着古神医的嘱咐在床上休憩,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在半下午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房门扣响,那声音三下一顿,听上去应当是连家的下人。

连淮睁开双眼瞧了一眼天色,知道这会儿也许是要换药。不过不知为何今日前来送药的人竟然没有开口汇报,只是敲门。

“进来罢。”

于是那人方推门而入,进屋之后,仿佛害怕被人发现一般迅速地关上了门,然后动作变得悠哉,转身朝他笑了起来。

“哥哥想我没有?”

她嫣然一笑问道,娇娇脆脆的声音再无阻隔,就这样直接传入他心底——亲切明朗,灵动活泼,不似在回忆中想起时只能隔雾看花。

见到这熟悉的身影,连淮眼前不由得微微一亮,向来清冷平静的神色,不自觉得多了几分欢愉的神采。

来人自然是崔莹了。

“姑娘何时来的?”他的语气中颇带了几分惊喜。

“不久之前才到。”

说到这里,她竟没来由的有些生气。

“没想到那老东西还搬了家,换了地方,住在这么个旮旯角里……”

一边说,她的声音轻了些许,像是怕被人听见了。

“我是从后院院门那里偷偷溜进来的。”

连淮于是明白她秀鞋上的几点污泥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放柔了声音,坚定又清晰地缓缓说道:“我明白的。姑娘不想被古神医发现。真是难为姑娘过来找我了,我对你不住。”

说的后一句是他显出几分惭愧之色。他在心中打定主意,一直护着她此生都不会让她为难,没想到反在自己的事情上让她为难了。

“知道就好。”崔莹也不与他客气,一边说着话一边到了他塌边坐下了。

“那哥哥可得补偿我一下?”

“补偿什么?”

若是按照本性来言,连淮定然是直接答应的,然而经过这几十日的相处下来,他早已明白了崔莹得寸进尺的套路,故而被迫无奈,只得先问上一问,再根据她得寸进尺的程度做回答。

崔莹想了一想,企图闹他却又觉得此刻不妥,他应当多休息,于是转而想起另一件事情,正色说道:“你须得答应我,病好了之后不能对着老头子感恩戴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类的,万万不能。”

“非但如此,你也不能由心而发的觉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能觉得他哪里有半分的好处,只能觉得他全身上下都是讨厌,虚伪,极惹人烦的。”

“甚至于骂他几句就更好了。”

她说的兴起,然而连淮听时有些疑惑,随即慢慢地释然了,心中不免感叹她当真是如此爱憎分明的小孩子心性。

“知道了。”连淮对她这荒唐的言论照盘全收,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般劝他不要如此意气用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会喜欢古老前辈也就是了。”

长久的相处之后,他已然明白了,崔莹并非常人眼中那般无理取闹。她能说出这番痛恨之话,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不曾经历过这背后的许多事,也没有立场劝她从善,只需告诉他自己的态度便足矣。

“只不过我虽然做得到爱屋及乌,却不曾试过爱屋及恨乌‘,倘若当真让我如此讨厌古老前辈,甚至恶语相向,我恐怕也做不到。”

“但我总是关心姑娘胜过一切的。”

崔莹原本听他这番温雅中立的言辞,心中虽觉得他就当如是,但难免隐隐有几分小脾气。

此刻听到他坚定认真的最后一句,她心中不由的微微移动,随即脸色发红,那点气自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几分羞涩与甜蜜。

“算你巧言令色,每次都能说些哄我开心的话蒙混过关了。”

她悠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中又喜欢又娇嗔。

连淮唇角边的弧度不由得更加上扬了,一双黑如夜幕星辰的眼眸凝视着她,温柔似水,沉静如玉,又隐藏着纯粹的炙热。

崔莹对上这样的目光,下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十指,在掌心虚扣住了,指尖相处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怔,然而扣住之后却又若有所失,茫茫然像是缺少了一部分。

仿佛这时候他应当牵着她的手才对。

她心中不自觉的起了几分荡漾,宛如雁过湖心一般。

“若不是见你病着,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崔莹忽然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低垂着眼眸,带点赌气地说道。

连淮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收起唇角边的笑意,故作一本正经地声张控诉道。

“好啊,原来姑娘引我来治病,就是为了日后折磨我的。”

“可不是吗?”

听到这个,崔莹仿佛又从不知道哪里重拾了勇气,再度转过身子来与他四目相对,随即趁他不备,伸手去捏他的脸。

“就要将哥哥养得长命百岁,这样才可以陪我闹一辈子。”

“以后我想做什么都不用顾忌了,哪里像现在,还得担心哥哥身体虚弱。”

“也没有那么虚弱。”连淮听出了她这看似娇蛮的话语中隐藏着的关切,于是温柔地回答道,“姑娘不必担心。”

“这样啊……”崔莹拖长了声音念道,随即伸手掀他的被子,仿佛要抢走一半盖在自己身上。

“姑娘。”连淮伸手按住了被子,总算护住了自己身上的中身不被她瞧见。

他一转眼眸,便对上了崔莹那含了几分玩笑与狡猾的水眸,不由得心中叹气,又觉得无奈,又觉她这般活泼的样子当真可爱,连带着让他一天一夜以来沉寂的心情都明媚了几分。

连淮知道劝说是没有用的,于是只学了她的样子,也开始演起戏来,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佯装虚弱地说道:“恐怕眼下还是有些病的,姑娘还是稍稍担心一下罢。”

崔莹见他修长的手指轻抿薄唇,竟然比她平日里演得不相上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灿烂,宛如春风夜绽花千树,刹那之间叫一切都开怀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