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
风雪大作,下山的夜路被积雪覆盖,湿滑难行。
金樽、银觞和柳如媚等人随同崔莹一起往山庄外赶路,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在今夜之前,崔莹曾安排他们从青莲居开始布置,将下山的退路全都打点好,因此她一从房间里出来他们就立刻接应,用最快的速度下山。
他们自然见到了崔莹身前被划破的衣服、凌乱的发髻和鲜血横流的左手,但在看到她脸上平静宛如磐石的神容时,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不敢说出口了,只是大气不吭地低头赶路。
白雪扬扬,兜头扑面而来,崔莹身上的斗笠已然全被打湿了,她左手草率包扎过的伤口依旧溢着鲜血,偶尔滴在雪地上,留下鲜艳的殷红。
但她知道,明日晨时,这殷红便会被大雪覆盖,再无痕迹。
过了子夜正时,附近的烟花爆竹歇了大半,但依然有多处连续放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回荡在这夜山中,既热闹,又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相隔很久才能看到一朵绽开的烟花,而爆竹的声音也越来越稀疏。夜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山下人家门前的红灯笼依旧高高挂起,连成一片火烧云。
再到后来,他们一路往山下走,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冷空里一轮昏黄的月亮。
她的心从此未有得平静,麻木冷淡,仿佛隔绝了所有的感知,无论是外界的冷月孤雪还是心底的情绪,什么也察觉不到。
“回极乐殿。”
下山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时,崔莹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是。”车夫一扬马鞭,马儿悠悠迈开步子在这天刚蒙起鱼肚白的清晨中试探向前。
雪夜里下山不能骑马,因此这一路他们已走了一夜。
这一夜经过得尤其凝重,仿佛一道沉甸甸的篱笆,将两个世界从此隔开了。
爆竹声震耳欲聋地响着。
红屋暖帐,都一样一样地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颜色。
连淮看着下人们挑着灯笼将房间里那些留着崔莹居住过的痕迹的东西全都搬出屋外,一件又一件。在同一片天底下,各亮着灯火都为了阖家团圆,只有此处灯火通明为的却是清扫门户。
“把东西全都扔掉吧,我不想再见到。”
“是。”下人们纷纷应声,将东西扔到雪地里,凉雪纷纷,霎时就在上面落了一层灰霾一样的霜。
屋子里一点点空了,多出来的空档被外头的寒风填满,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下来,越来越冷。
连淮站在炭火前,看着暖炉灶上影影绰绰的火光。
“少庄主!”外面忽然有人来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那人急急地跑到连淮面前,将东西递到他眼前。
“回禀少庄主,我们在那些物件里发现了这个,就压在床下,您看……”
连淮伸手接过,目光落在那东西上,微微一凝。
只见手上的是两件正红色的大婚喜服,由上好的绸缎做底,并着金银绣线,暗纹相衬,金线绣着的龙凤呈祥图案灵巧鲜明,栩栩如生,一针一线,秀密细致。
其中一件是崔莹给自己缝的嫁衣,另一件是一件她比着他的身材做的喜服。
上面绣着对应样式的花案,寓意新人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连淮握着红绸的手不由得攥紧,仿佛要把这两件喜服硬生生揉碎,却只触到了一片柔顺的软意。
喜服上落的雪晶随着他的用力一握,在他的掌心化开,一片冰凉。
他想起刚才崔莹说要送他生辰礼物,便是在往床下找。
如果不是发现了桃木符丢失,她就要将这件给新郎的喜服取出,送给他罢。
连淮敛眸,忽而一松手,将喜服抛向燃烧着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