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
朝廷方寸大乱,急忙派使团议和。然而这赔偿银子,珠宝货物和那本宝册总共换来的也不过是议和期间的二十天和平。
当文书签订,货物交接完毕之后,故国立刻翻脸不认人,非但杀死了所有使臣,而且转过头立马开仗。
这时候圣上终于意识到这战事并非是由一个宝册的延迟送达挑起的,也不能因此而熄,于是收回了对燕家的处罚,把燕处义从牢中放出,重新委以重任,并且将他从暗地里的朝廷亲卫军前指挥使变成了明面上的亲卫军副统领,官拜正四品,死守京都,护卫皇亲贵戚的安全。
燕家三世为暗臣,为朝廷培养死士,到了这一代,国势动荡,终于有机会由暗转正,也着实堪叹。
自此和议一事以后,朝廷主和派的梦想终于被打破,为首的官员也尽数失职,圣上重新重用主战派,大力崇武,将先前在边疆打仗有功的官员不论好恶都委以重任,并且将已经致仕或隐退,又或者从未从军只是在战时有功的民间义士尽数召集来,其中有些只是江湖传闻,是否确有其事还未可知,但是朝廷也一并当真,并任用之,颇有一种病急乱投医之感。
家国危难之际,也唯有全力对外才是出路。因此朝中虽有大员对圣上的做法颇有微词,但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话。此时最为重要的是团结一致,不能从内部分散。
于是,圣上委派三十年前击败胡军,十年前就已然称病致仕,现如今须发皆白,年近花甲的李韩将军担任大将军,亲授帅印,又命李家二郎为前锋。
在李韩幕僚的举荐和群臣的一致推崇之下,圣上又亲下圣旨到金陵连家,请三十年前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连老庄主连彭麟挂帅出征,同时念其为皇氏族谱中嫡系一支的血脉,尊封为亲王,替圣上御驾而征,并且恩许其子连庄景,其孙连淮的姓名一同写于族谱之上,又封连彭麟的父亲,即元钟帝的三皇子,也是后来镇守边关赫赫有名的赵将军为护国将军,承诺在战乱之后就为之建造寺庙,享受人间香火。
江湖传闻,圣旨传到金陵的时候,恰逢连淮出关。
短短三个月里,他竟参透了无情道的至高心法,练成了全套四十九式流风剑,速度之快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本就武功高强,又练成了世上最顶尖的剑法,当此之际,完全可以称得上独步江湖,睥睨天下了。恐怕江湖上尚能与之一战的也只有魔教教主崔天一和武林盟主燕处义了。
连老庄于今年大年初一时出关,然而年老体衰,一出关即是半步踏入黄土的衰败之态,再无能力远征边疆。但是圣旨已到,不能不遵,他也只能领旨谢恩。
连淮向来孝顺,出关后得知此事,立刻准备车马行囊,替祖父从军,不日便已启程,任凭祖父如何劝阻也不听。
江湖上另有传言说,消失了十余年的连庄主连庄景得知圣旨一事也立刻启程赶往连家庄,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等他来时,连淮已然出发了。
李韩得知故人的长孙连淮到边后,心中大喜过望,又见他博识多才,智勇双全,于是令他与李家二郎并驾齐驱,视若亲生之子。
这一批新任命的人马到达边疆之后,守边战士们士气大振,由这王朝内最神勇的将军带队,谋划布局,各设埋伏,一鼓作气夺回了两座要塞。
然而敌我实力悬殊太大,这几仗赢得实在不容易。
有一次李家二郎深受重伤,被敌方首领打晕之后抓在马上。当时各处混战,我军受敌军重重包围,李韩将军眼见无法救援,已做好了儿子为国而死的准备。却在此时,连淮单枪匹马深入敌军腹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千万人的护佑之中,一箭取下敌军首领的性命,将李二郎救回马上,左弓右剑,凭一人之力在敌军包围之中杀开一条血路。最终战马身受重伤倒地而亡,他硬是凭借着高超的轻功将昏迷中的李郎背在身后,足尖踏过敌军的兵刃盔甲,一路回营。
自此以后,连淮一战成名。李二郎身受重伤,无法再上战场,便由他顶替了先锋之职。
连淮不习军中之事,却深谙用兵之道,接管先锋队兵甲后使得全军上下团结一心,在沙场之上势如破竹,多次于绝境之处破敌,立下奇功,颇有连家太祖父的风范。以至于胡国的士兵们听到这个名字,都不由得魂飞魄散,就宛如当年的将士听到赵将军的名号一样。
可惜守卫军人单力薄,又因为朝廷的种种猜忌和十几年来的重文轻武,如今便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战事拉长之后,颓势尽显。
夺回两塞不过半月之后,东军首领林辉便不慎陷入胡国埋伏,致使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林辉自觉无颜面对将士们,自杀身亡。趁此人心动荡之际,胡国又鬼使神差地在夜晚放出毒虫,爬遍了守卫军的营帐,致使伤病无数,许多士兵认定于这天降的毒物是天神给他们的惩罚,致使人心惶惶,整个部队都陷入恐慌之中。
在此绝境,连淮以身犯险,率领连家众武林高手在夜里偷潜入营,四处吹奏羌笛之声,勾起战士们的思乡之情,又假做故人部族中神灵显世发怒之态,引得胡国也是一片人心惶惶,无心再战。
随后连淮又向李韩将军献计,趁势设下连环计,一步步诱敌深入,折损敌方精锐十万,这才扳回一局。他率领军队接连力挽狂澜,战功赫赫,加封为副将军,官职仅在李韩大将军之下。
种种消息纷至沓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就连着即将覆灭的王朝内部局势也是日新月异。
崔莹安心在殿中训练人马,几个月来未出极乐殿一步,全凭借着他们报上来的消息,了解外界所发生的一切。
在初听到连淮出征的消息时,她脸上神色未动,心中却空了一瞬。
沙场残酷,刀剑无眼,就算是盖世神功之人,嵌入前线数万兵马的刀枪之中,也不过是一枚渺小的棋子罢了,管你再如何神勇无敌,也保不定哪天便会死在乱矢之中。
但当听见这圣旨下给了连祖父,而连淮乃是替祖父出征的时候,她便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我知道了,不必刻意留心他。”崔莹当时是如此说的。
只是这接下去种种事迹,就算是不有意留心,她也非知道不可,因为这些战事早已在边疆传开了,就连放牛的小儿都知道。
她听到的大多都是喜报,如今军营里广为流传的也都是连少将军如何英勇神武,足智多谋。他仿佛就是全军的精神寄托,只要提到他,便有战无不克,无往而不胜的信心。但是崔莹却丝毫没有为之喜悦多少。
沙场无情,刀剑无眼。她从小在边疆长大,明白得透彻。就算是神仙下凡,在万军丛中过,也做不到毫发无伤。而他在沙场上经历了这许多,打的几乎都是逆风仗,又怎可能如传闻般丝毫没有受伤呢。
这恐怕是因为他不能受伤——如今李韩将军年迈多病,带领几场征战之后,便已然支撑不住,此事人尽皆知。因此,军中急需一个新的传神人物,以振军心,为了数万将士,连淮必须做这个神话。既然是神话,那就不能受伤,更不能退缩,即使所有人都绝望了,他也要做最后一个临危不惧的人。
而连淮既然为了边疆将士做出了这个决定,也就必然成了胡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下一个箭把子。
经过那一场大战的消耗,胡国和守卫军约定各自休战半月。
战事暂时停歇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边疆的百姓终于松了一口气。战争使得他们终日里内心惶惶不安,米粮也消耗殆尽,此刻终于有机会出来再做些生意补贴家用。
极乐殿里。
头戴银色面具,身穿黑衣的极乐殿教徒,分站两旁,肃穆无声。
金殿中心处由金玉而成,珊瑚相缀的宝座之上,坐着一位娇美绝俗的少女,正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身材健硕,衣着华贵,由一群金甲士兵护卫着的男子。
此人正是三皇子的亲信之臣,胡国内政上傲视群臣的人物辽原。
“三皇子派你来做什么?”
崔莹微微一笑,目光中潜藏着捉摸不透的轻蔑和警惕,又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戏弄。
“莫非是他自觉无能在一年之内将圣朝功打下来,想放弃娶我为妻,让你来向我道个歉?”
“圣女此言差矣。”辽原冷哼了一声,眉梢高挑,看向高坐处的崔莹,傲然说道,“中原那帮软骨头的小辈,又如何是我们的敌手。如今我们暂且停战半个月,不过是一时的延缓之策罢了,让他们最后喘两口气,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然后再一网打尽,掐断最后一次希望,欣赏他们绝望的丑态,岂不美哉。”
崔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辽原见她如此,知道她心中多半是在嘲讽质疑,又想起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在中原人手下吃的亏,心里也不由得有几分憋屈。
“虽说中原人里也有些人物,倒是让我们有些意外,但他们毕竟是舞文弄墨的没用书生,就算手上有几分本事也终有缺陷。”
“就比如那破了我们十万大军的连副将,右手的枪法、剑法和射艺之术都精通无比,确实势如破竹,无可抵挡,和我们胡国勇士能够媲美一二,但倘若换做左手上的功夫,那恐怕就大大不如了。”
“我们胡国的将士向来左右手并用,左手和右手一样的能耐,杀敌破阵,无所不能。如此算来,你们中原人要用两个人相互配合才能做出来的事,是我们只要一个人左右手配合足矣。”
“而那连副将军若论其左手的功夫,恐怕就大大不如了吧。”辽原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依我说呀,他的左手能握好弓箭已然是不错了,哪里比得上我们三皇子。”
一边说着,他目光中难掩得意之色,骄傲轻慢,仿佛他和他家主子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是吗?”崔莹不动声色的淡淡问道,仿佛只是纯然好奇。
“那是自然。从前我们只不过是不知道他的虚实,有些轻敌罢了。”
辽原昂起头,颇为不屑地说道。
“等到半月之后再次开战,我们三皇子必然能亲手杀了连淮,杀得守卫军片甲不留,夺下关口要塞,立下赫赫战功,让举国上下无人不仰慕敬佩。”
“既然你们如此有信心,为什么又要来这一趟问我讨要毒虫和毒药呢?怎么,之前放毒扰乱军心的谋划,还想玩第二次吗?那可就不灵了。”
“之前多亏有崔教主提点,让我们知道了驯养毒虫的方法,我们才能造出如此声势。”说到这里,辽原也知道是人嘴软,拿人手短,脸上露出几分陪笑,“但是这一回我们想要的乃是圣女您和极乐殿里的叶大夫。”
“这军中用到医药之处实在甚多,而下毒之事也需从长计议,我们三皇子最是爱惜人才,因此才命我来请二位,不知……”
“这话不对。”崔莹立刻可以打断道,“既然到了中原,就要按照中原人的规矩办事,你要请我做事,须得说冒昧来请,你再说一遍吧。”
辽原愣了愣,顿时怒火上冲,但看了一眼座上的崔莹还是忍了下去。
他于是咬咬牙,只觉得自己被欺辱了一般的说道:“我冒昧来请二位,跟我……”
“既然知道冒昧,那还说什么?”崔莹突然又打断道,擡了擡眼,“出去吧。”
辽原彻底愣住了,随即只觉得头晕目眩,气得直咬牙,伸手直指向座上的崔莹。
“你!”
然而他的手刚擡起来,站立在两旁的极乐殿教徒就立刻抽出手中的兵器,直冲向辽原,明晃晃的尖锐枪口忽然进到眼前,吓得他眼瞳孔微缩。
空气间安静了一瞬,他这才反应过来,开口没有什么底气地喝道:“大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护卫也都抽出了手中的兵器,做出保护的姿态。
殿堂上的气氛顿时紧绷到了极点,宛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然而崔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带着玩味的笑意,就像在看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
“你可要想清楚了,两国交战之际,极乐教是你能动得的吗?”
此话一出,辽原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火气隐隐消退了,神色间有几分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