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1 / 2)

身世

“莹莹小时候被她的亲生母亲李婉婉用剑挑断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经脉,纵使我精心用药滋养,也活不过十七岁。”

“而她今年十七岁了,如果不用药人的秘法治病,便会在今年过年之前死去。”

连淮平静宛如止水的神色终于变了,在刚听到话语的瞬间有些茫然,似乎不可置信,随即又逐渐苍白,目光再也不复之前的清冷无波,期间涌动起的情绪浓烈得似乎要将天地翻覆,甚至即使这样依旧难平。

“而这件事说到底全都是我对不起她。”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地从浑浊丑陋的眼睛里流下,眼皮一抽一抽,因为长期眼瞎而衰弱无力。

“莹莹是李婉婉和我弟弟燕处义的女儿,也是我的亲侄女。”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将这句话缓缓说了出来,“我真实的姓不是古,而是燕,我是燕处义的兄长。”

连淮早料到有此一事,因此听到他说出真相,也没有显得太过惊讶。

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回想从前有关燕处仁但种种传闻了,他现在脑海中一片混乱。

“公子一定很好奇吧,莹莹为何会住在极乐殿,成了崔天一的女儿。”

连淮垂下眼眸,没有说话。他和崔莹再怎么说也是一起整日整夜待了很久的,心里也许隐隐知道答案。

古神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不知道应该从何讲起,过了片刻这才终于开口说道。

“我弟弟和弟媳原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可惜弟媳常年病弱,因此弟弟才想去静善寺求福。为了让祈福之事有所保证,我和弟弟千方百计打听了多种消息,因此决定让他化作一个普通百姓的样子再从此地到寺庙的一路上到处行善,给自己积攒更多些功德。”

“可惜就在这一段路上,他遇见了玉笛仙子李婉婉,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也不知道,只是……”

说到这里,古神医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不断起伏。

“我弟弟做下了天大的错事啊。虽然后来他幡然醒悟,与李婉婉再不相见,一心上山求佛,可惜,却只见到了寺门口,而无法进去。”

“那里的主持知道他的来意,就直言道他已辜负了他的妻子,因此没有办法再为妻子求福了。”

“后来,弟弟也就只能回到家中陪着妻子,静心照料,却没想到李婉婉与他诀别之后竟然又跟了过来,而且还偷偷见到了弟媳妇一面,这件事顿时就捅破了。当时弟媳妇口吐鲜血,下人们急忙叫我去医,家里一团乱麻,这件事也闹得沸沸扬扬。”

“我知道弟弟做的荒唐事之后愤怒至极,将他狠狠驳斥鞭打,又罚他跪祠堂。弟媳妇却心软,求我放了他。”

连淮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媚骨功着实厉害,连向来意志坚定的燕盟主也不能免俗。虽说最后回头是岸,但中间到底曾经有过一段放纵。只是听到此处之时,他心中已然隐约有了料想,这故事里最后遭罪的人恐怕就是他们无辜的孩子了。

“李婉婉有几次又上门来闹,但是都被我带人压制住了,此事原本能就此了结,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将近十个月之后,她竟然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儿,来到了燕府门口。”

“那一年格外冷,当时正是秋天,却冷得和寒冬一样,就连地上的落叶都被水凝成的冰冻子锁住了,让人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在上面滑上一脚。”

“她带着孩子来到门前说是弟弟的骨肉,怎样都不走,甚至惊动了弟媳妇。她本就身子病弱,常年卧病在床,我和弟弟都怕李婉婉继续闹下去,她会受不了刺激,于是暂时妥协去见李婉婉了。”

说到这里,古神医黑瞎了的双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让他难受的几乎说不出话,嗓子嘶哑,半晌才开口。

“打开门就看见李婉婉把那个孩子抱在襁褓里……还那么小,皮肤那么娇嫩,被风吹到一点就会冷的缩成一团。”

说着话,他的眼泪簌簌往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我弟弟要赶她走,她却说一定要为孩子讨个说法。我弟弟却坚决不理会。弟媳妇也在场,怎么劝也不回去。弟媳妇说如果真的是燕家血脉,不能流落他人之手。于是弟弟这才让步,叫我去做个滴血认亲。李婉婉也答应了。”

“我就这么当时抱着孩子进去,将他们都赶了出去,然后一个人做滴血认亲,眼睁睁看着两滴血相融……”

“我急得眼前发黑,又恨又悔,但是天大的错事已经铸成,我也无能为力。我知道弟媳妇的情况已然很差了,如果此时候被她知道这个孩子真的是我弟弟的,估计就会支持不住。”

“我在房间里思来想去,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终于抱着孩子出去,告诉他们这不是燕家的血脉。”

听到这里连淮忍不住皱起眉头,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长长舒了口气。

为了救自己的弟媳,他当然会选择撒谎,哪里还顾得上这对崔莹来说到底有多不公平,这是人之常情。

“这个决定让我十几年来昼夜难眠,我已然很后悔了,后悔得肝肠寸断。”

古神医似乎支持不住,心中痛的几乎绞断,他忽然站起身却又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连淮伸手去扶他,他却避开了他的手,执意跪下了。

“就因为我这一句话,毁了莹莹的一辈子啊。”

说到这里,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当时李婉婉听到我说那不是他的孩子,已然愤怒怨恨无比,弟弟知道了此事就以为李婉婉是故意来给他添堵气死弟媳妇的,对她的态度更为恶劣。”

“而李婉婉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辈,眼见没有希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得眼泪横流,然后就在一阵秋风里抽出了剑,只往襁褓中的婴儿身上刺去。”

“她武功高强,剑出的很快,只看到一阵银光闪过,孩子便已然变得血肉模糊,连哭的声音都没有,直接昏死过去。她看到弟弟惊愕的表情,凄凉地大笑着抛下血淋淋的强裸和里面的孩子,扬长而去。”

“当时我们全都看傻了眼,好一阵没反应过来。让我回过神来的还是有人惊叫弟媳妇昏倒了。”

“弟弟于是着急地抱着弟媳妇回房休息去了。而我看着落叶里被摔在地上的孩子,知道我犯下了弥天大错,心中疼痛难忍,于是便把孩子抱回了房,用尽一切心思为她医治。我回去检查才知道,她身上的经脉已经全部都断了,连一根也不剩,就算是救活了,以后每一呼吸也会活在疼痛折磨之中,一生不得解脱,直到死去。”

“我竟然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害到了这种地步,真的是惭愧至极,再没有脸面活在这世界上。我本来想一死了之,可我死了之后又有谁能来照顾这个孩子呢?”

古神医抹了抹眼泪,双膝却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跪得虔诚。

“后来,弟媳妇被这血淋淋的一幕落下了心病,也因为李婉婉的事情和弟弟有了隔阂,郁郁寡欢,大病一场,不过多久就去世了。”

“我这样自作聪明,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对不起弟媳妇,对不起弟弟,更对不起这个无辜的孩子。”

他仰头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忏悔,眼泪搭在浑浊萎缩的眼上,悲怆至极。

“我自觉没有颜面见燕家人,于是就从府中搬了出去,住在了胡州的偏僻处,对外宣称燕处仁已经死了。”

“只是偶尔我会想念云飞那个小孩,于是就装成他的三叔,偷偷去看他。我还没搬出府的时候,他年岁尚小,根本不记得我,因此就一直以为我是燕盟主的弟弟,他的三叔。”

“后来我一个人在胡州继续潜心钻研医术,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慢慢养大,养成了一个粉雕玉镯的小女孩,并且认她做了义女。”

“那是我此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莹莹既可爱又懂事,实在是招人疼得很。我自觉无颜存活于世,因此总是家门长闭,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冷清寂静得很。莹莹怕我一个人太过寂寞,只要有了空就会走到我身边陪我说话。”

“她知道我眼睛不好,看不见东西,就偷偷的踩在木板凳上到桌子前做木刻,用小刀在上面刻字和各种各样的图像给我摸,逗我开心。”

“她那时候才四五岁,刚刚知道怎么拿刀,又如何有力气做木雕呢?可是她却双手握着那东西一点点在木头上来回摩擦,锲而不舍,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每次都这么坚持。成人刻一下的,她刻百下,效果也就一样了。”

“我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个女儿啊。”

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怀念,神色间带着难得的幸福欢畅,随即却悲伤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可惜后来,李婉婉过来要人,那毕竟是莹莹的亲生母亲,我也不好强留,就只能任由她走了。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地狱。”

“莹莹从小就聪明,很早就问我为何她没有父母,只有我这个义父。我见孩子可怜,就给她编了个幌子,说她父母是如何爱她,只是迫不得已,才将她放在我这里寄养。”

“她的心思比常人敏锐的多,单是这样说他是不会相信的,可她本就体弱多病,容易感伤,心中更不能有事,所以我就反复强调她父母是如何爱她,逐渐说服了她。”

“但是李婉婉将她接走之后,却根本没有好好对她,天天冷言冷语,袖手旁观让她出丑,莹莹在她手里受到的折磨丝毫不比崔天一少。”

“而且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想接崔莹回去,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那样像和孩子待在一起,而是因为崔天一娶她的时候时提出的条件,就是她必须把崔莹带过去,养在极乐殿,并对外称那是他们婚前生的女儿。她都能这样把女儿当做商品卖了,莹莹到了那边的待遇,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古神医恨得咬牙切齿,双手紧紧的握起,却又有一种深厚的无力感。

“莹莹一开始回到胡州治病的时候还会痛苦的问我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她,而父亲又对她忽好忽坏,她问得小心翼翼,总觉得是自己哪里惹了他们不高兴。”

“可是后来,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冷,也越来越沉稳平静,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直到七岁那年,她忽然闯进了我的房间,拉住我的手,摸她贴在喉咙上的刀片。”

“她就维持着将匕首顶在她喉咙的姿势问我,她是不是燕处义的女儿。”

说到这里,古神医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然后你就告诉了她真相,让她知道了她会承受经脉尽断之苦,每一呼吸都疼痛不堪,全都是拜你所赐。也是拜她的父母所赐。”

连淮看了他半晌,微微敛眸,接着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