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1 / 2)

围困

崔莹是在连淮怀里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便能感觉到身体发冷,全靠他的体温渡给自己。

“连淮……”她轻声唤道。

“怎么了。”连淮应声。只是下一刻,他却感到自己的脸庞出其不意地被一双娇柔的小手托住,直对着她。

“你看我了。”崔莹笑着说道。

连淮一阵沉默。

“所以你是不是要兑现诺言?”她用一种寻常的语气道。

“你就这么想让我杀了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话,语气比之上一次更多了几分复杂。

他知道她是故意设计这一出,要让燕盟主亲手烧死她,让他那样一个仁义爱子的好父亲亲手烧死他的女儿,以此作为报复。那么现在呢,她为什么一定要他杀了她?

“我说了,人终有一死,而我最希望死在你手里,这样我也开心。”

又是这套说辞。

连淮不再理会她。

崔莹却捧着他的脸,不让他转开视线。“你见到我了。”

连淮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心里又无奈又恼恨,看着她的目光爱恨交加,一时之间,两人相顾失神。

这是重逢以来,他们第一次四目相对,近距离地凝视彼此。

连淮忽然伸手拖住了她的后脑勺,低头在她的唇瓣上用力咬了一下。

“唔……”崔莹没有料到他会如此,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他。

“杀过了。”

连淮随即将手收回,顺带拍开了她搭在自己脸庞上的手。

“对于女子而言,这样的羞辱应该比死还难受吧。”那就算是杀过了,也不违背誓言。

崔莹靠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她感觉到唇上的微痛已然转成了酥麻,甚至还有点舒服。

那……这样的羞辱,可以多来几次吗?

“睡吧。”连淮仿佛是怕她再挑什么事,没留下半点机会让她说话,强迫她转过身去睡觉。

这一睡就睡了很久,等到崔莹晕乎乎醒来的时候,又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她就这样被连淮照顾着,偶尔清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一眨眼就是两天的功夫。这两天里,连淮一直在收集食物和饮水拿到洞里喂给她,一得空就给她换药,运功疗伤,对她可谓是寸步不离,崔莹心里说不出的喜欢,于是安安分分地听他的话待在洞里,不曾踏出过洞口半步。

反正她被照顾得很好,也没有什么出去的必要,于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而言,多走几步路都累得慌。

只可惜,连淮心里似乎还记恨她,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有次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翻身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人,就鬼使神差地亲了他一下。连淮当时就生气了,甚至要松开她,让她自己一个人睡。

崔莹哪里会愿意,顿时委屈地抱着他不放,眼看他越发生气,便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眼里泪汪汪的。

连淮气得瞪了她半晌,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抱着她睡了。

她于是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无论她惹他怎样生气,只要做出这副委屈得想哭的样子,他就立马什么话都不说了。

这几天对崔莹来说过得很平稳,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少数,清醒的时候也总能看到连淮守在她身边。只是崔莹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连淮透出几分虚弱的脸色和他总是用袖子遮住的手腕。

她有时偷偷观察他的衣服,发现那上面会多出新鲜的血迹,但是很少,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第二天晚上,向来不主动和她说话的连淮忽然唤了她一声。

“崔莹。”

“嗯?”崔莹从他怀里擡起头看着他,却没有等到下一句话。

山洞把在外面的夜风都挡住了,只剩下一片安稳的静谧,和这黑沉却不叫人害怕的一片幽暗。

“你要和我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崔莹说道。

“你希望我原谅你吗?”连淮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崔莹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将脸挨在他的下巴上,感受到自己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

“不希望。”

“为什么?”连淮望向黑夜的眼眸里起了一丝波动。

崔莹笑了笑。

“因为你不恨我了,就放下我了。”

连淮微微一怔。

“连公子是宽厚善良的人,他会原谅一个为了活命而迫不得已伤害他的人,理解他的悲苦,不追究他的过错。”

“但是他不会原谅我。那是因为我骗他爱我至深,而我却根本不像他爱我一样爱他,我心里有仇恨,有自己,他永远在其次。”

“所以,哪天他不再爱我了,就不会因为我不够爱他而生恨,也就原谅我了。”

崔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微笑着的,可是说到后来,眼中竟然有了泪光。

“可我想要他一直爱我,一直记得我,把我视作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宠爱的人,永远永远……”

反正他能记得这段话的时间也只有她死前的这么三五天了,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许愿。

在她死后,雪翁给他一杯忘忧水。到时候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又能迎接新的生活,崔莹这个人便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当然也消失在他的脑海里。

连淮沉默了许久,心中刺痛,却只能攥紧手。

“你倒是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她对他的感情永远也不会像他对她那样深,可是她却希望他永远这么爱她。

“可我说过,你要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我原谅你了。”

连淮轻声说道。

这一回轮到崔莹怔住了,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你原谅我了?”

“嗯。”连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之后再说道,“我不恨你了。”

“为什么?”崔莹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仿佛有些着急。

“我在临渊崖里闭关的时候,发现了你曾经从上面扔下来的卷轴……和一地的何君草。”

“什么?”崔莹的思索停滞了一瞬,记忆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

“你在卷轴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你其实很舍不得我,也一点都不希望我忘记你,还写你虽然嘴上逼我承诺会永远记得你,但是你其实知道,我根本不会这样,我喝下忘忧水之后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所以你在卷轴里写,你其实想祝我平安喜乐,一生顺遂,有知音相伴,有佳人厮守,子孙满堂,寿终正寝,永远都不要再遇见你。

可是你又写你马上也要被灌下忘忧水,所以这最后一条,你保证不了。但你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别再让我们见面了。

我看着卷轴上的字迹,隐约能想起一点点小时候的事情,毕竟你这手毛笔字是我亲手教的,连上面的错别字我都眼熟,也不知道长大以后改正了没有……”

“好了,”崔莹终于脸上一红听不下去,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别说了!”

连淮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

崔莹看得一愣,阻止他说话的动作也顿了半拍。这是他们相遇以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

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好看,就如同高岭上的雪莲绽放,冰清玉洁,玉骨晶肌,却又有金光温亮,折射着阳光,让人觉得温暖。

“虽然我还是没能想起小时候的事,可我终于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了,真是从小到大一点没变,都这么行事决绝,又口是心非。除夕晚上你被我发现之后,是故意那样说的吧,没有任何为自己解释求情的意思,反而说出最绝情的话激怒我。”

“因为你想让我死心。你知道这件事一旦败露就做不成了,你就会死。所以你宁愿让我恨你,这样在你死的时候我就没有那么难过了,而在你死之前,我也不会再费尽心思地为你各处求医,看着你受病痛折磨而心疼难过。”

“只不过这件事是我几天前才想明白的。那时,古神医找到了我,和我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我才知道你从小经脉尽断,如果不把我当成药人,你就会死。”

“你别听那个老儿胡说八道!”崔莹顿时有些着急,胸口微微起伏,她没有想到连淮竟然猜陆陆续续全都知道了。

“可是当时我还是觉得难受,我虽然知道为了活下去而做这些事情也情有可原,毕竟每个人都是最先考虑自己的,可是在情感上我却无法接受。”

“他走之后,我又一个人安静了很久,想了许久,终于越想越明白。”说道这里,连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古神医为我疗伤的时候,我也曾体会过经脉尽断的苦,实在是连多活一瞬都觉得煎熬,恨不得能当场死去。”

“我只用承受断几脉,而且只断几天,就尚且如此,而你生下来时就经脉全断,却熬过了这十七年。我又听说了你之前在胡州和极乐殿遭遇的种种……我实在觉得,你没把我做成躺在床上除了呼吸什么都不会的活死人,而是对我下痴人蛊,已然算是很善良的了。”

崔莹听到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段话,心里却不知为何刺痛难忍,躲在他怀里只觉得浑身发烫,眼眶酸涩,不敢擡头看他。

“你既然是从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这样对我,倒也不算稀奇。这都怪不得你。”

“既然怪不得,那我也就原谅你了。”连淮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即手掌下落,轻轻的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擡头。

“我既然决定喜欢这样的你,对于这之后的种种结果也该坦然接受,所以我不怨怪你。”

“可我原谅你,不意味着我还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同你在一起,我是喜欢你,可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设防地信任你了。”

崔莹抱着他,强忍着心口的情绪,过了好半晌,才稍平静些。

她仿佛有很多话想说,比如问他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吗?他真的可以原谅自己从前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吗?但是这些话她全都没有问出来,因为不想,也没有必要。

“那……”

“你之前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因为我还在生你的气。”连淮没好气地笑看了她一眼,“虽然我知道你把话说得绝情,都是为了推远我,但我实在是被你的那些话伤透了心,要是就这么原谅你了,实在不甘。”

“好嘛,我错了。”崔莹立刻发挥出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绝技,又抓住机会撒起娇来。

“不过你为什么今天和我说这些?”

“是不是……”她的语气稍稍黯淡了些,“你看出我时日无多了。”

“嗯。”连淮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也因为发觉了你天天半夜偷亲我。”

“哪有天天?”崔莹立刻红了脸,于是也就没有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话题转移开了。

“也就一、两……三次?”

“一共才过去了三天。”连淮用正经又无奈的眼神看她,好像抓住了犯错学生的私塾老师。

“我想,要是再不把这些话说清楚,我就要天天被你占便宜,真是没天理。”

“这是什么道理?”崔莹一时间不太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以为我讨厌你,然后你还偷亲我得逞了,那不就是占了我的便宜吗?”

“但是要是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然后亲了一下,那就是我占便宜啊。”

“你凭什么占便宜!”崔莹立刻不答应了,“那我也喜欢你,你占不到便宜的。”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想要反悔却已然晚了,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这回却是被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