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通缉令?(2 / 2)

素来精明的副主教竟一时忘了自己有这个习惯:每当弟子雅各·沙莫吕将要来访时,他总是会将小室的钥匙留在锁孔里。

克洛德站在门口呆住了,心跳得厉害。

他思忖良久,最终才鼓足勇气,双眉深蹙、满面忧虑地悄然推开那扇门。

“吱呀——”

沙莫吕转过头,见到是自己的师长弗罗洛副主教,立刻便喜笑颜开。

“您好,先生。”

“你好,雅各先生。”克洛德硬着头皮开口回应道。

“尊敬的老师,近来在炼金术方面您有没有什么新发现?”沙莫吕两眼放光地试探着。

“我近期还未研究过炼金术。”副主教感到有些尴尬了,干巴巴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哎呀,老师,对于您这种研究范围如此广博的大学者而言,这也属实很正常!”对方脸上带着崇敬的微笑说。

“请允许我斗胆作个猜测——您最近是在研究魔鬼学与巫术?”沙莫吕说着,朝那幅画瞥了一眼。

克洛德听到他这个问题,浑身猛地战栗了一下。

那副画像的旁边,是他上午心血来潮时翻找出来的、自己曾经亲笔草拟的一封公告——《关于格雷沃广场跳舞与施行巫术的禁令》。

随后,他读着读着,不知怎地就从大书柜上取下涂写本,画了起来…

沙莫吕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愉悦地感慨着:“尊敬的老师,您的想法终于与我达成一致了!不过这当然算是我的荣幸。我早就向您申请,想派人把圣母院广场上跳舞的那个小妖女给抓起来、严刑拷打…”

他激动得絮絮叨叨,然而克洛德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住口!”

克洛德实在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他瞪着那双冰冷阴郁的灰蓝色眼睛,高声嘶吼道。

沙莫吕被他的模样吓住了,他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师长如此愤怒过。他讪讪地干笑了几声,似乎是在竭力讨好:

“我最崇高的师长…您这画的…当然…我是想说您的绘画技艺十分精湛…画的难道不是捕捉巫女的通缉令…?”

“不是!”

克洛德还在怄气,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沙莫吕还试着带入情境去翻译那句拉丁文:

“漂亮的妖女比恶魔还要狠毒…”

说完,他顿了顿。

“那这幅…”

他的疑问还没吐出口,又被副主教打断了。

“这不需要你管,雅各先生!你不要去动那个埃及小舞女!我自己会有安排!”

“好吧…那…”

“雅各先生,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的话,那就请回吧。”克洛德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对方听到这话,便再不敢多做打扰,只好诚惶诚恐地走了出去。

“克洛德副主教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提起这个吉普赛小妖女就动这么大的气…?”被赶出门的沙莫吕无比郁闷地思忖着。

待沙莫吕下楼走远后,克洛德才重新坐回到安乐椅上,颤抖着双手捧起那个涂写本,借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地凝视着。

那是一个由已有些老化、卷曲翘起的羊皮纸与镂雕木板所装订成的厚本,再用黄铜扣子夹住,显得沧桑而沉钝。摊开的那页上画着一个妩媚的姑娘:蓬松的长鬈发、含情脉脉的深邃大眼与袅娜的腰身。她忘神地飞旋、将手鼓抛向空中,她的纤足下是圣母院的砌石广场,头顶上是湛湛青天;而巍峨入云的圣母院,只在画纸一隅极为轻淡地描成了微缩后的轮廓。

画中所用的墨水仅有玄黑一色,却在光影斑驳、浓淡错综间显得形神毕肖、情韵无穷。很难想象这幅画像的作者究竟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境去遐思、去落笔,再去用指腹温柔地抚摩过干涸的墨痕,去呕尽自己的心血,仅为着画出巴黎城中这个明艳却并不算得体面的小小舞女。

他画得是如此细腻具体,又如此风逸灵动,如同每一笔都经过毕生的深思熟虑,又通篇如烂醉之徒的轻狂谵呓。

只因寻常人家作画,视画中一隅,便作世间一隅;踏出笔墨匀净,到底见千丈软红。

他非如此。经籍所围成的重重厚墙高峻却也昏黑,他的热忱有限,正如残烛终有成灰的那天。

可他分明望见,在那墙的细小裂隙处有微光盈盈地透进,连同着那个充满浪漫与明朗的世界,扑入他因焚膏继晷变得枯涸而麻木的眼。

那不是他的画中一隅蜃景,纸上一页思量;

那是他的整个天国,他此生所能祈盼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