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虽然活泼又伶俐,但它到底也不能切身领悟到主人的百感交集,更谈不上给她提建议了。它将身体趴伏在爱斯梅拉达的双腿上,眯起眼睛享受着小主人的爱抚,轻柔地咩咩叫唤着。
那姑娘有些忧虑地眨着她乌黑美丽的大眼睛,自顾自地絮叨着:
“若是他的灵魂有罪,那我的灵魂也就更是有罪了…!我竟然胆敢爱上一个神父、一个天主的使臣、一个世人灵魂的负责者…天哪!如果我真的害得他的灵魂无法得以进入天堂,那我也就真成了世人传闻中的吉普赛妖女了。嘉莉,我究竟该怎么办?为什么他偏偏是个神父、是巴黎若萨的副主教呢…?”
她竭力在自己的回忆里搜寻着克洛德的那双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她与克洛德还不熟识,她偶然间路过祭坛,望见他在主持弥撒的时候。他从祭坛高大的尖拱底下缓步走过,穿白衣和短罩衫的唱诗童子、歌者、圣奥古斯丁教派的修士以及圣母院的神职人员无不望而生畏。
那双眼睛威严、肃穆而阴郁,淡然得甚至近乎冷漠无情。
那便是他面对世人的模样,一个冷峻得如同神明般的模样。
那时的她绝不曾、也不敢料想到,在流水浮云、白驹过隙之后,那双冰冷得如同寒潭的灰蓝色眼睛,会独独在望向自己时生出炙灼灵魂的火。
就在前一夜,那双低垂的眸子被空中的焰火点亮、染上一片鲜红的光晕,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如石像般凝滞不动,鹰隼般的眼睛直盯住她,直到她迷惘、甚至于心肝畏惧颤抖。他深邃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更为明亮,那目光却仿佛一条咆哮着要挣脱锁链困缚的苍龙…
哪怕爱斯梅拉达再不谙世事,她也不会将其视作他的冷傲、淡漠,那副平日里神明般庄穆的模样。
那是他的欲望,他心底焚尽一切的烈焰,他不敢宣之于世的禁忌,他在四下无人的暗夜里兀自选择背弃天主的罪证。
他也在渴望自己吗…?
爱斯梅拉达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自己在渴望着他给出的答案。
“嘉莉…”爱斯梅拉达低声叹了一口气,“你说我究竟要不要鼓起勇气去向他告白…?”
那小山羊似乎听懂了一般,它睁开眼睛,从主人身上爬起来,擡起自己摆动着的两只前蹄、仅用两条后腿着地,高昂着头。那副模样滑稽又可爱,活像一匹奔马。
吉普赛小姑娘瞧见这幕,明白了什么。她总是乐于去听取聪明的小山羊嘉莉给自己的建议。
“至少要做出一番努力,让他能明白我的心意。”爱斯梅拉达默默地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她带着满心的忐忑入梦了。
……
与此同时,克洛德还在自己所居住的那间小屋里忏悔着。
虽说如此,这几个月以来,他每日都会忏悔,但似乎没有一次是专注而发自内心的。
今夜也是。
他如今已然半是耽溺半是绝望地认定了自己确实是深爱着爱斯梅拉达这个事实,也认定了自己早已被那个妖女蛊惑、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去别无二心地侍奉天主。他起初还对此感到羞惭、耻辱,但渐渐地却已习惯得近乎麻木了。
自己的爱究竟是否为一种堕落,理应去遭受鞭笞、抨击?
此刻的他无法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神父、一个天主的仆役、一个世人灵魂的负责者,在灵魂的朝圣之路上早已是一败涂地、支离破碎。
他舍不得怪罪于她,但他能够肯定的是,自己的有罪是一种必然。
他有罪便罢了,但自己不能将她也拖入灵魂的长夜,那才会成为自己一世的遗恨。
哪怕她真的是个妖女,她也应该是个在阳光下自由舞蹈的欢乐妖女,而不是一个只能像自己一样被重压碾碎、终日沉郁叹息的妖女。
克洛德的内心很清楚,在那夜的焰火下,自己的眼睛早已吐露了深埋于心底的秘密。
他曾一度执着地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足够自制,能够将灵魂深处那翻涌喧腾的爱欲之海彻底压抑至消亡、至他的灵魂得以见到上帝的那天。
但他终究是错算了。
他的灵魂此生再无法见到上帝,也再无法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