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像不受红玫瑰(下)
两相缄默。
当爱斯梅拉达还在迟疑着不敢开口,克洛德却已陷入了另一种深长的思虑之中——
自从那夜一同出门看焰火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加古怪而微妙了。
克洛德副主教还曾亲口对格兰古瓦说过:“啊!男女单独相处不会念祷文的。”
他对此感到很尴尬,在黑暗中他也的确没有向爱斯梅拉达宣讲教义抑或是给她行圣洗圣事。
他的目光之灼热,于二人应有的禁忌壁垒而言,已然是一种僭越。
此前,他向天主忏悔赎罪的中心向来是“被妖女蛊惑”;但如今转念思索,自己的行为于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孩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蛊惑?纵使他的担忧成谶——爱斯梅拉达着实是一个女巫、一个黑暗天使、一个火焰的天使、一个妖女,抑或是别的什么异于凡胎的存在,也终究掩盖不了自己作为神的仆役、一个必须毕生保持独身的神父,却试图使她也能为自己所吸引、所迷醉的苍白事实。
“克洛德副主教…”那小姑娘有些心虚地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现在我可以开始告解了吗…?”
“当然…”他神情略微不自然地轻声答道,正襟危坐准备聆听她的告解。
不难想到,克洛德身为位高权重、闻名遐迩的巴黎若萨副主教,平日里也几乎从不会去听人告解,他能严令禁止博热公主来访圣母院,也能让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一为自己恭敬低头;然而即便如此,这个令所有人都为之肃然起敬、胆寒不已的威严阴郁副主教,此刻面对爱斯梅拉达的目光却是一反常态地温柔、富于耐心。
“孩子,我是你的听告解神父。”
他凝望着她的脸庞,露出了一个强作镇定般的温和微笑。
爱斯梅拉达又在心里挣扎了一会,终于敢开口了。
“神父大人…我有罪,我犯下了重罪…”她半跪坐在地上,垂下双臂,微躬着背,将脑袋埋得贴近胸膛,战战兢兢地嗫嚅。
“是什么罪?”他低垂着眼,有些揪心地望向她。
那波西米亚小姑娘犹豫畏缩地低喃着,抖着睫毛擡起惊惶的乌黑大眼睛看他,全身微微发颤的模样颇为可怜。
“我正爱着一个本不该爱的人…”
聪慧的克洛德副主教仿佛霎时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了。他脸色苍白,猛地战栗了一下,眼里噙着泪。
就在那一刹那,有什么深藏在他心中的东西悄然倒塌了。
然而,犹豫半晌,他说出口的却是:
“这没有关系…”
“神父也是凡人,也一样会有罪…”
他又发出了那似曾相识的、揪人心肺的叹息。
两相静默。
“可他…到底也是你的听告解神父…”
他柔声地劝慰道,话到嘴边却成了哽咽,听来如同声声破碎的哀吟。
“愿上主垂怜,宽仁,施给我们救恩…”
两人相顾缄默了良久。
克洛德早在十余年前便已背得烂熟于心的赎罪经,此刻脑内却一个字也不剩下了。
“孩子,你没有罪…”他的胸膛里又发出了那似曾相识的、揪人心肺的叹息,“有罪的是我,一直都是…”
他最终的那声呢喃如同针一般扎在她的心口,生生地疼:
“孩子,我是个罪人…我不想让你也有罪…”
爱斯梅拉达无助地瘫坐在地上,她的脸上毫无血色,仿佛早已被抽去了生平的所有气力。
克洛德缓缓站起身,从告解亭中走出,上前将她轻轻扶住。
她却迟迟不肯起来。
“好了,孩子…”他无声地笑着,似乎是在有意去慰藉她,“你的忏悔已经完成了,你现在灵魂洁净,没有任何罪孽…”
“那你呢…?”爱斯梅拉达擡起眼睛,噙着泪凝睇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曾经的那句低喃:
“孩子,我的灵魂有罪,天主不会救我的灵魂…”
他闻言,笑容凝滞在了脸上,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