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下)(2 / 2)

虽然双方的家人都已经初步知晓了此事,但当他们如今真的亲眼见到这对恋人如此亲昵的一幕时,还是不由得呆愣在原地,活像两尊表情有些滑稽的蜡像。

“嗬!约翰…?”克洛德看到自己的弟弟正笼在烛光里、呆滞在门口,心下不禁惊了一下,“你怎么也来了?”

古杜勒嬷嬷并没有见过约翰,她从刚才的发愣中渐渐回过神来,开口问道:“神父大人,这位是…?”

“这是舍弟约翰。”他转头望了一眼隐修女,又拍了拍约翰的肩膀,朝他介绍道,“约翰先生,这位就是我曾向你介绍过的,爱斯梅拉达的母亲,古杜勒嬷嬷。”[2]

“呀!”约翰轻松一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原来是belle-soeur的母亲。”

随后,他又摘下帽子,以面对女士时所特有的绅士姿态朝古杜勒嬷嬷躬身行礼:“Bonsoir,ada!Cestunpisirdevovoir!(法语:晚上好,夫人!很高兴见到您!)”

“您好,约翰先生。”望着这个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金色鬈发、面孔漂亮、和善可爱的少年,又得知他是克洛德副主教的弟弟,古杜勒嬷嬷顿时对小约翰心生无限好感。她的脸上浮现起母亲般的慈祥微笑,鬓边的银发在烛火中微微闪光,“你是克洛德副主教的弟弟,想必也应该是个小天使。”

听闻她的溢美之词,约翰既是喜悦又是感动,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克洛德似乎也是在惊讶于自己弟弟今晚出奇有礼的表现,赞许似地轻轻拍了拍约翰的肩头。

自从找回心爱的女儿后,古杜勒嬷嬷便颇为乐于见到此类团聚的画面。她立时笑逐颜开,脸上焕发了天堂般的喜悦。

“哎呀!大圣人!”她激动地呼喊道,“所以您是终于愿意和小安妮丝在一起了吗?”

“对,没错。”克洛德一直搂着爱斯梅拉达的肩膀没有松开,他重新转过身去,以无比坚定的目光凝望着古杜勒嬷嬷,“我十分愿意与她在一起,并且决定将永远与她在一起。”

古杜勒嬷嬷闻言,激动地呆愣了半晌,倏忽间,她又流下眼泪,因啜泣而后身不时起伏。她在烛光中,这样默默无声,然而却泪如泉涌,好似夜雨滂沱。这个可怜的母亲,积了多时的苦楚与期盼,一滴滴滤出的泪水,贮蓄在她这口又黑又深的心井里,又在如今全都汹涌而出。

“天哪…我的好哥哥…”小约翰的心肠柔软善良,他见到这一幕,瞪圆的眼睛里也含满了泪,“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我真是太为您感到高兴了,你现在终于像个正常人了…我先前一直都怕您变成石像…”

所有人都静静地呆在原地,眼里闪烁着泪光。没有人忍心开口打破薄暮下的静默,这份沉默实在太过美妙,如同那盈盈烛火暖黄的光晕。

……

哲理虽智,爱比它更慧;权力虽雄,爱比它更伟。

LoveiswiserthanPhilosophy,thoughheiswise,andightierthanPower,thoughheisighty.

——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

“谢谢您…克洛德神父…您是个大圣人…”古杜勒嬷嬷激动地抽噎着,脸上显出一种讶异的狂喜,“您帮助我们重逢,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将小安妮丝救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我一直认为您沉稳可靠、卓越超群,小安妮丝能遇见您,是一种命运的奇妙安排;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忧心母亲,但看到您如今也能如此坚定地选择她,于我而言比任何事情都令人喜悦…”

“妈妈…我好高兴…”晶莹的泪水流满了爱斯梅拉达的双颊,在烛光中如同细碎的水晶般闪烁着。她扑到古杜勒嬷嬷的怀里,朝母亲撒着娇。隐修女还说了许多疯疯癫癫的话,但声调优美极了,她甚至还拨弄可怜的姑娘的衣裳,弄得姑娘脸都红了,又用手摩挲她那光润油亮的发丝,又连连吻她的脚、膝盖、额头和眼睛,无处不爱得着迷。姑娘由着她爱抚,只是不时无限温柔地低声叫唤:“妈妈…妈妈…”

“我们这一切,全亏了圣母。上帝呀!这些声音多甜啊!我刚刚听到的这些话语,就跟音乐一样!啊!我主上帝啊!天下有这种事,能叫人相信吗?人不会随便就死掉的,这时,我也没有乐得死过去。…”

接着,她又拍起手来,又笑又叫:“我们要过上幸福的日子啦!”

“妈妈…”爱斯梅拉达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她的脸上含着温柔而幸福的笑靥,以小女孩所特有的撒娇口吻低语着,“我被人们诬陷刺杀,您不知道我原本是是多么绝望…!是克洛德把我从司法宫的地牢里带回到圣母院的,他还给我包扎了腿上的伤口…”

“宝贝,我知道…我都知道…”古杜勒嬷嬷一边喜笑一边哽咽,她紧紧搂住爱斯梅拉达,朝她不住地絮语,“唉…!我多么担心你!有整整两天,整整两天我都没有在圣母院里看到过你!我绝望极了,我害怕再次失去你,我为此愁白了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失去了你,一过就是十五年,而我把她找回来,却只过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他们又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瞧她现在长得这么美,长得这么高,瞧她跟我说话,这么爱我,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倒要来吃她…!这种事情不可能。仁慈的上帝决不允许这样…”

她的眼睛干涩如焚,半晌没讲话,只是抚摸着爱斯梅拉达乌黑的鬈发,不时停一停。

“天哪…孩子,你瘦了…你瘦了…上帝知道我是有多么心痛啊…但我看克洛德副主教也瘦了很多…事实上,他更瘦了…”

爱斯梅拉达滞愣地凝望向克洛德,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瞥见那个教士的身影枯槁而憔悴,像一根种在暮秋夜风里的苇杆。

“啊…他不仅瘦了,他还病了…”爱斯梅拉达心痛地哀吟着,像临死前夜莺的低唱,“这都是为了我呀…”

克洛德瘦削的脸颊上挂着早已发僵的笑容,他盈满泪水的灰蓝色眼睛里尽是幸福。

“没关系…”他滞涩地开口,嗓音低沉,“心肝…你平安地回来了,我好高兴…”

随后,他也低下头抽噎。小约翰含泪看着自己哥哥憔悴的病容、凹陷的双颊,无比心痛地拥抱了他。

“祝福你们…”古杜勒嬷嬷与那金色鬈发的少年异口同声地呢语道,“我为你们感到高兴…你们要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