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梅拉达转了转眼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以一种分外严肃的口吻说道:
“如果你是因为我才睡不着的话…我可以换一个房间睡觉。”
“不!我完全不是因为你才睡不着!…总而言之,你别走!”
克洛德被她的这句话吓得目瞪口呆。他不禁猛然加大了力道,将爱斯梅拉达紧紧按在自己的怀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天呐!我不走…你轻点!轻点…!”
听见她几近窒息的惊呼,副主教才依依不舍地将她稍微松开了些。他始终把她搂着,随后又擡起眼睛,分外哀怨地剜了她一眼。他暗暗咬了一下牙,以某种忧伤而又狠厉如箭的语气在她的耳边吐话:
“你不能走,此生不能,来世也不能,永远都不能。你永远都属于我,而非属于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除了我,谁都别想得到你。哪怕百年以后你步入地狱,我同样会随你下地狱,我们会在地狱的烈火里共舞,永生永世…”
他缄默了半晌,似乎完全浸溺在自己的激切心绪中,良久,他才又以有些凶恶的语调问:
“你明白了吗?我的孩子,你是我的——你单单属于我这个魔鬼。”
“没错,亲爱的,我属于你,”爱斯梅拉达点了点头,悄悄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克洛德原本还很激动,被她柔软的唇这么一触,当即便惊诧得五脏六腑都为之颤抖。
“可你也属于我,不是吗?”
……
她贴近我的心,就像花草贴紧大地;她对我说来是如此甜蜜,犹如睡眠之子疲惫的肢体;我对她的爱就是我的整个生命的泛滥,似秋日上涨的河水,无声地纵情奔流;我的歌和我的爱是一体,就像溪流的潺潺涟漪,以它的波浪和水流歌唱。
如果我占有了天空和满天的繁星,如果我占有了世界和它无量的财富,我仍有更多的要求。但是,只要我有了她,即使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块立锥之地,我也会心满意足。
——泰戈尔《爱者之贻》
……
两人下楼、坐在餐桌前,那小姑娘围着一条丝领巾,任由克洛德笑着、慢悠悠地将裹满覆盆子酱的奶酪馅饼喂入她口中。
“对了,亲爱的,”爱斯梅拉达刚刚吞下一口烤鸡肉,她咂了咂嘴,好奇地眨着眼睛,“昨晚那叠羊皮纸上到底是什么?”
“噢,你说羊皮纸…”克洛德瞥了她一眼,他轻轻摇头,脸上显出一种分外遗憾的神情,“心肝,我恐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可是个秘密。”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她的小脸顿时失去了血色,脑袋忧伤地垂到胸前。
副主教看着她这副忧郁而又失落的模样,内心也并不好过;尽管如此,他挣扎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心肝,我想你会高兴的。”
他只平静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神情有些复杂。
……
克洛德始终满心焦灼地等待着。几天后,当他原先所约定的时间终于来临,他又重新在爱斯梅拉达睡梦之时披上斗篷,悄悄地沿着圣吉勒旋梯走下楼。
“哥哥!哥哥!——”那金发的少年正拎着一个大箱子,他跑不动,只能蹒跚而来,走得有些吃力。
“真的辛苦你了,约翰,”副主教朝满脸是汗的小约翰微笑,用一种颇为怜惜的目光凝望着他,“感谢你的不吝帮助。”
“嘻!好哥哥,这没什么!既然能帮到您,我也很开心。”约翰把那个大皮箱递到克洛德手里,他摸了摸额上沁出的汗珠,十分得意地笑着,露出一口在晨曦里闪烁的白皙牙齿,“我也仔细欣赏过一番…真漂亮!哥哥,想不到您还是个设计天才!亲爱的cherebelle-soeur看到了这些一定会很开心!”
“好的,小天使约翰先生,您可真棒。”
或许是幼弟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克洛德也不由得放松地笑了起来,他摸了摸约翰粉红的小脸,向他夸赞道。
那金色鬈发的少年不由得滞愣了一下,当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哥哥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态度在对待自己时,泪水已然在他的眼眶里打起转来——他的兄长终于成为一个怀有爱意的人了,就像自己年纪尚小时所见到的他一样。
不过,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发现他在哭:他还想扮演好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于是,激动得落泪的小约翰又赶快转过脸去逃远;当身影彻底隐没在克洛德的视野之前时,他还放出了一声呼喊——
“哥哥,快上楼吧!别让cherebelle-soeur等急了!”
副主教当然读懂了弟弟的小心思:他其实发现了约翰在竭力隐忍,不让眼泪流下来;正因如此,哪怕他自己的心也早已被复杂的酸楚给堵满,也不想出言让小约翰难堪。
随后,他又提着箱子,一步步地上楼、悄然推开门回到小室。他坐在床沿,一瞬不瞬地欣赏着爱斯梅拉达的睡态,直到曙光初露,那小姑娘也终于从梦境中缓缓醒来。
透过惺忪的睡眼,她望见桌上多了一团影子。
“咦,克洛德,你带回来了一个箱子…?”
副主教眯起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我亲爱的小宝贝,这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
克洛德走上前去打开皮箱,那箱子如同一个神秘魔盒,溢出的光彩漫得满地都是——项链、耳环、足链、绣花丝鞋、绢纺帽子、各色绸缎衣裙,融合希腊式样与东方的精美刺绣细细裁成某种巧夺天工的华艳。衣袖上的蕾丝与领口的繁复花边,一针一线都闪着晨曦般的光辉;宽大的帽檐旁缀着鲜艳的孔雀羽毛,饰带边恰到好处地辅以珍珠与宝石…事实上,这种天才的杰作不可能在法兰西的任何一座皇宫里得以领略,哪怕是博热公主抑或是玛格丽特公主本人也无从拥有一件同样的衣裙;这是古老神话里的遗痕以某种超凡脱俗的才华重现于世,是梦境深处的启迪化为触手可感的绝艳圣迹:只因它完全是出自一位天才奔逸绝尘的想象,一种满含爱意的伟大手笔。
“你先前提及那叠羊皮纸,我的心肝,”他又笑起来,那双凝睇她的灰蓝色眼睛里闪着光,“这里便是。”
爱斯梅拉达惊诧地看着眼前的盛景——起初,她以为那是天降圣迹的光芒,待到明白这一切的起因,泪水已经从她乌黑的大眼睛里汩汩涌出。
“克洛德…”她抽噎着,将双唇贴上了他的面颊,“我爱你…我好爱你…”
一时间,小屋里弥散开来某种幸福的欣悦,那是永恒的宁静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