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3年(下)(2 / 2)

副主教朝那小姑娘凑近了些,将脖颈紧贴在她的耳畔。

“你曾经说,如果我失去贞操,护身符就不灵了。①护身符里的小天使帮助你走到了今天,法力也失去了作用…”

(注①:此句为过去格兰古瓦向克洛德解释情况时所言。)

他灰蓝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射出的目光如同两簇箭矢,直直探入爱斯梅拉达的灵魂深处。

“…天呐,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席颇为不怀好意的话语听得姑娘满脸通红,她神色惊惶地战栗着,瞪圆的眼里隐隐含着泪光,低声喘着气,“你不会…”

克洛德也愣了一瞬,他的耳根有点发红,目光飘忽,显得若有所思——此刻,这位大人的心里其实是另有打算。这个新婚之夜着实够离奇,而摔罐成亲的习俗里倒有天真淳朴的古风;然而,尽管如此,这却与他预想的情景大相径庭。

“不…”他紧紧搂住姑娘的腰肢,伏在她的耳畔低语,“现在还不是时候…”

“克洛德,克洛德…”

那姑娘被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阖眸,意识迷乱地喃喃着,“你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我房间里待过的人…”

副主教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丝不悦的情绪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那格兰古瓦呢?你们一月份摔罐成亲过。”

爱情使人如同封建时期的奴隶主,狭隘而又专横。其实,并非克洛德不信任爱斯梅拉达,而是他嫉妒第一次摔罐成亲的大好机会被自己的学生给阴差阳错地夺走了。

“他说,友谊就像兄妹俩,就像两个灵魂,相互接触,却不合在一起,又像手上的两根指头。…他可真能啰嗦,不过最后我还是把他赶出去了。”姑娘噘了噘嘴,安抚似地轻轻吻上他的脸颊。

不过,提起大诗人格兰古瓦,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与他紧密相关——这位恪守中庸之道而又热心“公众福祉”的剧作家先生,自愿接手了几乎每一次节日里司法宫内大大小小的演出剧本的编写。尽管没能从上次给玛格丽特公主的那出圣迹剧中得到哪怕一枚银币的奖赏,他也依然对于创作乐此不疲。在当时,为了让广大群众在圣诞节这天接受教化,教堂内会摆一张婴儿床,而司法宫内也会举行类似于“天使唱歌”的戏剧表演——没错,这次的圣诞剧又是由比埃尔·格兰古瓦先生荣任撰写剧本一职。这天早晨,他早早赶到舞台准备,同时也邀请了其他亲友们前来观看捧场;而他所崇敬的克洛德老师,自然位于被邀请的嘉宾之首。

然而,亲友“宾客”们的出席状况可能要令这位热切的剧作家大失所望了——约翰一大早就拉着卡西莫多与自己的一群大学生好友共同外出去扮鬼捣蛋;而古杜勒嬷嬷则选择了与乞丐王国的三位大君共同叙旧,以了解自己心爱的女儿这十五年来被错过的一切经历——总之,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心态,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将这观看圣诞剧的“大好机会”留给这对恋人。因此,当累得气喘吁吁的格兰古瓦翘首盼望亲友前来时,他也只看到了爱斯梅拉达与弗罗洛副主教驱车前来的身影。当然,在司法宫这种公众场合,两人都用宽檐帽子遮住了脸。尽管如此,哪怕圣约翰节所有的双筒爆竹,哪怕二十支kets①发射,哪怕比利塔楼那著名的蛇形大炮的轰击②,哪怕把圣殿门库存的全部弹药一起爆炸,在此春风得意、一展才华的时刻,都比不上这两人的出现更为震撼他的心灵。

(注:①为避免该词语被屏蔽而影响阅读感,作者将其替换为英文;

②1465年9月25日礼拜日,巴黎被围时,这一炮炸死了七人。)

这一次没有了小乞丐的捣乱,也没有袜商科坡诺勒与弗兰德使臣的高声喧嚷,演出进行得出奇顺利。四个角色向观众鞠躬,博得了热烈掌声。他们都穿着黄白两色的袍子,只是质料不同。第一个是金银线绣缎袍,第二个是丝绸袍子,第三个是呢袍,第四个是土布袍子。第一个右手执着佩剑,第二个拿着两把金钥匙,第三个手捧一架天平,第四个手拿一把铲子。这四样东西的标志一目了然,但仍有聪明的懒汉看不明白,为了帮助他们,每件袍子的下摆还绣上了标志身份的黑色大字。绣缎袍上绣着“我是贵族”;丝绸袍上绣着“我是神父”;呢袍上绣着“我是商品”;布袍上绣着“我是劳动”。这四个象征角色的性别,凡是有眼光的观众都能看出来:两个男性穿的袍子略短,头上戴着风帽;两名女性穿的袍子长些,头上扎着花巾。

当然,这是一出圣诞教化剧而非歌颂公主婚约的圣迹剧,那么毫无疑问,它想要突出的角色是教士——第二个演员向老实厚道的观众朗诵大量的格言和警句。这些警句和格言,在文学院中随便卖弄一点,就能应付考试,可以诡辩、立论、修辞和答辩,赚个学士帽易如反掌。这四个象征人物滔滔不绝,竞相抛出各种隐喻。不过,在观众中间,谁也没有作者本人耳朵那么专注的聆听,心田那么悸动,目光那么发直,脖子伸得那么长。

格兰古瓦当然也没忘记带上他最爱的小山羊嘉莉前来表演。虽说之前发生过“女巫与妖羊谋杀卫队长”一事,但当时还没有《巴黎公报》,再加之这几个月以来多如牛毛的案件审判,便没什么人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了;况且,天下的山羊何其众多,谁能说这眼前的便是那同一只妖羊?总之,他们一同演出——边唱圣歌,边擡蹄子,将本来冗长枯燥的圣迹剧之中又增添了几分杂耍般的混乱滑稽与冷幽默感。

“天哪…”克洛德哭笑不得地仰天喟叹道,安抚般地吻了吻那小姑娘的面颊,“心肝,我有些后悔了,不该带你来听我这蠢学生的圣诞剧。”

爱斯梅拉达也笑得肩膀不住战栗,她的小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温情。

末了,当这出圣诞剧终于临近尾声,不出意外,司法宫内的观众也早已散得差不多了。或许是想对自己的弟子留几分情面,两人依然坐在原处静静观看。就在这时,他们看到格兰古瓦走上舞台,朗声道了一句:

“今天我们在这里演出圣诞剧,谁又知道未来会不会又有崭新的剧本?或许不远后的某天,唐豪塞[1]将会改写圣诗…”

民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这句话,然而此时,隐匿在人群间的克洛德却悄然红了眼眶。

当两人终于驱车回到奇迹宫时,卡西莫多正在门口等候他们,而格兰古瓦也不知何时带着嘉莉赶了回来。

副主教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什么——那个平日里一向调皮的金发少年一直不曾出现。

“约翰,约翰——”

他呼唤了几声,但没有人回应。

“卡西莫多,约翰呢?他早晨不是和你一同出去了吗?”克洛德蹙着眉,打手势问道。

“的确如此,主人,”卡西莫多粗声粗气地回应,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然而,就在我们一群人扮鬼捣蛋时,他被经过此地的教廷人员选为主教扮演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