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敌为友(2 / 2)

眼下,这是三月初的某日。这一日天清气朗,卡西莫多也感到对于钟姊妹多少恢复了些爱心,于是,他登上北钟楼。与此同时,教堂执事打开所有的门。当年圣母院的门都是硬木制作的,包着皮革,四周用金头铁钉铆住,门框则尽是巧夺天工的雕刻。

卡西莫多走进高大的钟笼,注视了那六口钟好一会儿,忧伤地摇摇头,仿佛哀叹他心中有什么异物将她们和自己隔开了。然而,他一旦把六口钟推动,一旦感到这串钟在他手中摇晃起来,看见(因为他听不见)八度音活跃了,顺着音阶忽上忽下,犹如一只小鸟在枝桠间跳跃;音乐之魔一旦摇起金光闪闪的串铃,就发出颤音和琶音,迷住了这可怜的聋子。

他蹿来蹿去,连连拍手,从一根钟绳跳到另一根钟绳,用喊声和手势鼓舞这六名歌手,如同一位乐队指挥激励着天才音乐家的演奏。卡西莫多一个劲儿地催促他的钟,只见这六口钟都竞相欢跳,摇摆着亮晶晶的尾,就像被车夫吆喝驱赶的几头喧闹的西班牙骡子。

对卡西莫多来说,大教堂不仅是一个社会,而且是全宇宙,是整个大自然。有鲜花始终盛开的彩绘玻璃,他便不向往别的花园;有萨克逊式柱顶上石刻的落满鸟雀的茂盛树丛,他便不追求别的树阴;有那两座矗立的钟楼,他便不梦想别的山峰;同样,他也不渴望别的海洋,钟楼脚下的巴黎,浪涛就日夜鸣响。

在此期间,约翰始终将双臂抱在胸前、倚在廊柱旁安静地等候着。他先是望见钟声振飞了停在栏杆上的几只白鸽子,后又俯瞰换钱桥上的钟乐爱好者们纷纷驻足谛听,最终转头回钟楼、看到卡西莫多那副拊掌狂喜的姿态。见此种种景观,少年震撼得瞪圆了眼睛,不过他始终默不作声,极有耐心地一直等到了钟声彻底消隐在天际。

好不容易奏完乐,那红头发的敲钟人气喘吁吁地朝他跑过来;大学生原本把玩着自己袖口上的饰带,见他来了,便又猛地拍上了他的肩膀。

“卡西莫多!”他大喊道,俊秀的脸孔上难得透出几分严肃,“我那副主教哥哥——也就是你的养父,他现在离开了,转而将弗罗洛家族交给了我们。而你也知道了,我是新的弗罗洛家主…”

说到这里,那少年又不无得意地擡起头,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所以呢?”这个独眼巨人瞧着自己面前那张漂亮、端正而又模样姣好的面庞,阴郁的面孔不由得开颜,现出一副辛酸的喜悦神情,“…约翰·弗罗洛家主,你想说什么?”

小约翰一听到这个半是附和半是嘲弄的称谓,嘴角咧得更厉害了,他不由得伸长脖子、吹了个嘹亮的口哨。

“所以——”大学生晶亮的眼珠一转,“所以,卡西莫多,你得叫我大哥。”

见眼前这位恣肆猖狂的少年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小上三四岁,卡西莫多哪能忍得了这番话?那敲钟人平时脾气可谓极其暴躁,他强忍着把约翰给撕碎的气头,也伸出手去在他的脑袋上一拍,就像猴子在拍胡桃的壳——当然,他还是竭力控制了自己的力道,否则小约翰必然会给一掌拍得脑浆迸裂不可。

“嗷哟哟哟哟!——”约翰一下呆住了,痛得赶忙捂住头,就连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也缩了回去,“好兄弟!饶命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见卡西莫多此刻已然黑了半张脸,他又干脆硬充好汉,拿出十七岁少年大无畏的孟浪劲头朝着对方嬉笑:

“听我说,卡西莫多老兄!咱们谁是大哥不重要,可关键问题是——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没错,约翰,”见那少年毫无敌意,卡西莫多便也将手收回,他知道自己天生的力气有多大,因此半垂下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现在主人已经离开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闻言,小约翰立刻又摆正了脸色,语调分外严肃。

“就按照哥哥的计划去做。我已经仔细思考过了,他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只有最险绝的计划,才能彻底保证断后的顺利实施。”

“卡西莫多,”约翰说着,又将一只手重新搭上了他的肩头,“你知道我哥哥的计划,我也知道这一点是肯定的;然而,你只需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计划才能成功,你明白吗?”

敲钟人眨了眨眼睛,没有做声,他显见是在沉思:这个天生的畸形有着一颗同样异于寻常的心灵,然而有时他却或许也因此获得了奇异的思维灵感。

“这确实是个冒险的计划。”卡西莫多粗声粗气地说着,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叹息,“主人的胆子可真是够大,他甚至似乎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天纵奇才,我哥哥是个怪人——就连他所想出的主意也总是那么怪;然而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绝妙的计策。”

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随后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卡西莫多老兄,您要知道,不管我是大哥还是小弟,咱们两个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卡西莫多把他那只独眼眨了半天,似乎是在竭力理解对方所说的话,随后,他定定地点头,伸出自己毛茸茸的手握住了约翰的双手。

“这两大计策都需要我们去实施——卡西莫多,你是主要的贡献力量,我也是。弗罗洛家族的重任得由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担,少了谁都不行。”小约翰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动容的神色,不无肃穆地说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呢?”卡西莫多试探着问道。

“今晚,就在今晚——夜色昏黑,没有人能看得见我们。”

约翰凝神盯住他,眼睛里闪出一道狡黠的亮芒。

“卡西莫多,今天午夜,你要来圣母院背后的红门门口——我们就在偏院的那扇小门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