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仙侠 > 盛世长明 > 第177章 海水中

第177章 海水中(1 / 2)

第177章海水中

房中置了暖和的炭火,四面裹来的干燥暖流却并没有令浑身冰凉僵硬的长孙无境舒展起来,长孙无境目光越过垂放的帷幕,长孙曜坐在屏风之下的茶案。

案上小炉烧着的银壶咕噜咕噜地响,薛以执软巾提起银壶,低眉垂眸,沿着壶壁慢慢将沸腾的热泉注入紫砂壶,茶香倏然满屋,长孙无境入座,这一杯上好大红袍便置长孙无境身前。

长孙曜从不爱这等浓重的茶,喝大红袍的向来只有长孙无境。

“儿臣要同生蛊。”

长孙无境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轰鸣的耳际传来的话音似乎并不甚真切,薛以换了银壶重置小炉,案上闷闷的烧水声,窗外呼啸的海风,似乎都是他听不清楚长孙曜话音的原因。

“什么?”长孙无境的话音尾带着一丝极力掩藏的短促气息。

长孙曜目光落在长孙无境稍显苍白的面容,漠声:“儿臣要司空岁和另一个人身上的同生蛊,这样说够清楚吗?父皇。”

长孙无境狐疑皱起的眉眼间露出了一种令陈炎无法形容的情绪,他说不上来长孙无境那古怪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确定,长孙无境之前应当完全没有想到过,长孙曜要同生蛊。

“你要同生蛊做什么?”

长孙无境喉间的声音突然失了几瞬,下一句没有出口,如果同生蛊就是长孙曜不许他滞留外州的原因,如果长孙曜所有异常举动都与同生蛊有关。

什么样的情况下,长孙曜会对同生蛊这样?

长孙曜既然知道同生蛊,必然也已经知道同生蛊之用。

长孙无境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的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异色,只盯着长孙曜的乌眸,冷声道:“太子妃需要这东西,对吗?长琊发生了什么?”

长孙曜眉眼间并无情绪显露,只道:“儿臣认为父皇不应当有太过狼狈的时候,但儿臣与父皇之间并不是会在意对方的关系,如果儿臣不能从父皇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鹊阁和东宫影卫会从父皇这里得到。”

长孙无境自很能听出长孙曜的意思,盯着长孙曜半晌,蓦地一声冷哼,道:“从焦家商船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你既这会儿才见朕,那应该是已经确定朕的身边没有另一只同生蛊,也没有从朕身边的那些人口中知道任何有用的消息,从你出长琊到今日,已经过了二十三日,你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从宫中找到另一只同生蛊。”

长孙曜没有说及司空岁,但这会儿长孙曜这般见他,他知司空岁必然也已经在长孙曜手里,长孙曜已经确认司空岁身上同生蛊尚在。

长孙曜面上并无丝毫变化,坦然回答:“是。”

“那你凭什么这样和朕说话?”长孙无境声音一沉,他睨着长孙曜,一字一句再道,“朕不给又如何,就算是鹊阁和东宫影卫,至多也是一条命拿去。”

“父皇可以为国征战而死,为江山社稷而死,但身为大周的帝王,绝不能因为拒交一对同生蛊而死。”

长孙无境怒极反笑,好一阵后又不知是自嘲还是嗤讽地说道:“如果朕什么都得不到,如果朕今夜注定要死在你手里,朕何必在死前还让你称心如意,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互相在意的关系。”

他盯着长孙曜的眼眸,话音又是一变:“你要同生蛊,就拿四军兵符、金廷卫、禁军、京畿卫来换,先古武王同生蛊是仅次长生蛊的圣物,若以此换得心爱之人一条命,似也担得,便教朕看看,你为你那太子妃,做得什么地步。”

陈炎眼眸稍稍一擡,极不明显地看向长孙曜,长孙曜眉眼间始终没有半分情绪涌动。

“儿臣让父皇坐在这里,不是让父皇和儿臣说这种话的。”

长孙无境听得长孙曜拒绝,挑眉嗤笑不断:“当初为了她违背朕,违背姬神月,以枇子山案和霍家胁朕去给她赔礼道歉,迫朕在西陵择选宴恩赐,迫朕往太昭殿前出席醮戒,为迎娶她为太子妃,什么都敢做,现下为她,却连点兵权都不愿交出来,看来对你来说,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什么情情爱爱。”

他冷笑愈甚:“你有权有势,她便是你宫中华丽奢侈的装点,但若威胁到你的权势,你也便无所谓她的生死,就像一株名贵的稀世兰花,你喜欢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死了,你也会再有新的兰花,无数人会向你进贡更为珍贵稀有的兰花。”

长孙曜面上始终没有波澜:“儿臣只需要给父皇一个体面一条命,就能得到所有,父皇又如何敢狂妄地要求儿臣付出什么。”

“她不是儿臣的兰花,她是儿臣的太子妃。”

长孙无境沉默并不至于久到让人疑惑。

他不屑轻哼,再道:“倘若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叫你捏在手里,即便活着回京也是去行宫修仙问药,与朕来说与死又有何区别,既然你如此肯定不必付出任何就能得到所有,现在便将朕交给鹊阁和影卫,朕不会吐出和同生蛊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他压下眉眼,睥着长孙曜凛声:“现在是你在求朕的同生蛊,不是朕在求你。”

长孙曜没有避闪长孙无境的目光分毫,亦没有片刻的停顿思考:“父皇想什么?”

长孙无境快声:“以兵权换同生蛊。兵权什么时候交到朕手中,同生蛊就什么时候送到东宫。”

长孙曜冷笑:“就算是赌,这一场也是儿臣开的,即便同生蛊是父皇的筹码,同生蛊值多少,父皇能不能活着带出去,儿臣说了算,同生蛊无价的前提是,父皇手中还有绝对的权力。”

“不是!”长孙无境沉声再道,“你需要,同生蛊就是无价之物,不若就让你的太子妃去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绝不会用同生蛊,既已经到用同生蛊的地步,同生蛊必然已经是你最后的办法。”

“就算父皇知道儿臣非同生蛊不可,又如何?”

银壶翻滚的沸水咕噜咕噜地响,两人身前的茶水已经半凉。

长孙曜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局促和犹豫,他没有回避长孙无境晦暗的乌眸半瞬。

“儿臣根本不在乎父皇知道此事,即便没有同生蛊,她会死,但儿臣活着,她就不可以死,如果儿臣同她不能活着,不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未来可能会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儿臣现在就直接杀了父皇。

“父皇无法掌控儿臣的生死,但儿臣此刻便可以决定父皇的生死,父皇不用赌,也不用试能在鹊阁和影卫手里能熬几日,儿臣现在便为父皇做决定。”

长孙曜指现出悬心指刀,倏然刺入长孙无境身前案面。

他凛声:“不是一无所有的儿臣求到父皇面前,祈求父皇的施舍,儿臣现在是要一无所有的父皇交出同生蛊,来祈求儿臣给父皇献出同生蛊求得活路的机会。倘若父皇不需要儿臣给的活路,那儿臣便予父皇保留长孙氏最后颜面的机会,请父皇自戕——

“就算死,儿臣同她也是大周的帝后,儿臣会得到一切,而父皇,你连怎么死,在史书留的是什么名都要取决于儿臣开的什么口。”

长孙无境一愕。

“长孙曜!”

他压着盛怒的声音,却久久没有下一句话。

长孙曜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平静而冷漠:“儿臣不需要低头,这个头父皇不低,儿臣就自己动手,请父皇自戕!”

长孙无境死死盯着长孙曜没有回应,面色可怖地陷入沉默。

半入茶案的指刀散着幽蓝银光。

长孙曜并没有等待长孙无境过久的沉默,看着长孙无境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洒下,扣盏冷声:“送陛下宾天。”

陈炎和墨何低首行一礼。

长孙曜起身,没有一丝的犹豫,阔步而出。

墨何袖中旋即祭出银锁。

长孙无境怒而拂案:“长孙曜!”

长孙曜脚下步子亦没有停顿分毫,薛以快步至长孙曜身前,打起垂放的帷幕。

跌落的碳火落在地衣滋滋作响,织物烧灼的气味掺进混着茶香的沉水香中。

薛以垂身打开紧闭的门扇,低首让在一侧,长孙曜大步迈出,没有回身一瞬。

长孙无境气息短促,朝着长孙曜离去的背影,沉声怒喝:“长孙曜——”

所有人都听出长孙无境话尾的细微变化,即便只是三个字,即便长孙无境什么也没有说。

长孙曜站定回身,侧身乜向长孙无境。

墨何陈炎低首垂身而退。长孙无境打落垂放的帷幕,盯着长孙曜,气息停滞地低喘。

“两日内拿到同生蛊回京三万禁军,三日拿同生蛊回京两万禁军,四日拿到同生蛊回京一万禁军,五日便只有父皇一条命,儿臣不考虑六日以上的时间,儿臣确定父皇不会将另一颗同生蛊放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这就是儿臣能给父皇的最大体面和让步。”

长孙无境踩在烧灼的炭火:“北上两日海程玉承山,从那回京要一到两日,玉承山的人只认朕一人,朕下了死令,如若见的是旁人,即刻毁掉同生蛊,要取另一只蛊,必须由朕亲往,安排一艘船,将朕的人和司空岁交与朕,四日内朕会带着同生蛊回京,朕要两万禁军和朕随身所有护卫的性命。”

长孙曜敛眸冷声:“两个时辰后启程北上玉承山,儿臣同父皇——亲往。”

*

紧闭的房门终于传来一丝声响,司空岁扶在身后冰冷的铁栏,踉跄起身,铁链在铁器锻造的牢笼间拖行,沉闷刺耳地响,他盯着靠近的光亮贴向铁栏。

昏黄摇曳的灯火后,却只陈炎一人。

长孙曜有令,不能伤及司空岁性命,不能对司空岁用刑,司空岁身上的伤除了椋山刺杀长孙曜时受的外,余下应该都是墨何抓捕时,反抗所伤。

陈炎瞥了一眼被丢掷的厚衣和搁放稍远的炭盆,亲卫不敢令司空岁在这样的雪天穿着这般单薄的衣袍,只怕重伤的司空岁,被一场风寒取了性命,但司空岁并不领情,仍只穿着那残破的单薄衣袍,是以,亲卫第一次在关押囚犯的牢笼放置了取暖的炭火。

司空岁似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待得陈炎完全地靠近,那干裂苍白的唇瓣才艰难地翕动。

“……我要见、太子。”

哑涩的声音间裹着极不明显地颤音。

司空岁沾染斑驳血污的银发披散而下,遮挡住几分残破的月白单薄长衫,苍白的脸上嵌着两只生着赤色的眼瞳。

陈炎知道这绝不是正常人的眼眸,此刻的司空岁很不似人,他似山中精怪,他受着伤,身在囚笼间,但便几次见得他这般处境,陈炎却从未在他的眉眼间,看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和恐惧,更无讨好柔顺之意,司空岁总是带着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傲气。

陈炎以前并不明白,司空岁如何这般傲气,哪怕杀那般多的人,哪怕为长生蛊背叛长明,哪怕暗下同长孙无境勾结,司空岁始终都是高傲而沉默。

可当他知道,在司空岁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下,藏起的是前赵豫成王王世子之名,那个前赵姜氏之后第一大族的岁氏之子时,他却也完完全全地明白了,出身贵重,少负盛名,如何不有几分傲气。

“太子殿下不会见你。”他本也不会来见司空岁,但亲卫回禀司空岁一直在吵着要见长孙曜,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里,没有停下过一刻。

在接下来要做的事之前,司空岁的吵闹便算小得不能再小,他知道这般时候不能拿司空岁这样的小事去吵扰长孙曜,司空岁被抓捕之时,长孙曜都没有说要见司空岁,现下自也不会见司空岁。

“不,我要见太子,我要见太子妃,去告诉他,我要见阿明,我是阿明的师父,除非阿明亲口说不见我,不若谁也不可以说不行。”

“而今那是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说不行便是不行。”

血污自司空岁指间顺着冰冷的铁栏淌落,但他的面上并未露出半分痛楚:“在太子妃之前,她是我的徒弟,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做决定,去告诉阿明,去告诉她,我在这里,去告诉她,叫长孙曜那个混蛋告诉她我在这——她绝不会不见我。”

“不得放肆,口出狂言!”陈炎肃声。

司空岁那双赤色的眼眸变得越发可怖,他好似没有听到陈炎的斥责,声音愈发哑涩,继续追问。

“她是不是……是不是受了伤?所以她才不见我,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暨微圣人现下如何?暨微圣人为她看过诊了吗?”

陈炎板正的面上却始终没有情绪流露,他沉默而又严肃,连话音都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差异。

“太子妃殿下无事。至于暨微圣人,你应该很清楚他在太子殿下这里大概已经暴露,你令暨微圣人来,如若不是肯定太子殿下不会杀暨微圣人,那便是已经不管暨微圣人的生死,又何必再问任何。”

他本该话到此就结束,但看着司空岁却还是说出了下一句:“暨微虽屡次欺瞒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圣恩,只将暨微收押,并未处刑问斩。”

话毕,陈炎转身。

“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