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八句
下午时分林静渊状态不错，已经能从床上靠起来，顾清越睡醒之后就拿了本书坐在他床边看，两人都没怎么出声。
直到林妈推开门送进来下午茶点心。
“您坐。”顾清越换了个位置。
林妈依言坐下，端起来小瓷碟示意她吃，“你妈妈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顾清越拿起一个，“这是什么？”
“叉烧酥。”林静渊接话。
刚刚出炉不久的点心还带着温热，一口下去咸甜酥香，也同样是顾清越的口味喜好。
“林妈好手艺。”顾清越笑了下，难怪让林青音惦记这么多年。
“你妈妈以前每次一定要有这个才肯陪我喝茶。”林静渊看着叉烧酥，脸上露出些许怀念，伸手想拿。
只是手刚伸出去就被顾清越不赞同的眼神制止了，挺扫兴地收了回来。
“也就只有你才能让他听话了。”林妈笑道。
顾清越看向林静渊，“应该的吧？”
林静渊吃瘪道：“应该的。”
顾清越觉得这种体验还挺新鲜，此刻林静渊与林青音曾经话里话外的形象已经相去甚远。
从前他显然是个十分独断的人，说一不二，非常霸道，而前一天的对话听起来似乎也没改往日作风。
但是顾清越从看见四楼的照片开始，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从林青音离家那一刻，他或许也在等着有一天能有机会与过往握手言和。
见两人面色平和，林妈笑着提起旧事：“你妈妈那层楼的浴室外面的木门一直有个洞……”
“他拿扫把的棍戳的。”顾清越给出答案，侧眼看林静渊。
林静渊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知道？”
“我妈妈会跟我讲。”
提到这，林静渊黑脸，“肯定没什么好话。”
……？对自己的认知还怪清晰的。
这件事距今已经算不太清有多久了，发生在林青音的少女时代。
林静渊自她年幼时控制欲就非常强，连晚归十分钟都会怒从心起。
何况那天她五点半放学一直到八点才到家，尽管那时夏季日长，也就是才刚天黑的点。
不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林青音回来就上了楼进了浴室，没有一句解释，林静渊追到四楼隔着门问了几句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吵得不可开交又拧不开门，气急攻心在隔壁工具间找了个趁手的工具，可门锁质量傲人，最后就这么僵持了一晚上，林静渊才被林妈苦口劝下来。
“怎么不把门换了？”顾清越淡淡问。
老宅每一处都是完整又精致的，唯独这扇门，洞眼边儿上木刺遍布。
林静渊声音苍老而无力：“留着挺好。”
稍顿了几秒继续，“长长记性。”
林青音已经再也不可能回到老宅，长谁的记性答案显而易见。
顾清越看了他很久，“我妈那封信…”
终于提起。
林青音过世这件事，对顾清越来说像是一场大梦，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等她真正回过神来一切早就已经尘埃落定。
尽管当初林青音离家，但这件事对几年后才出生的顾清越来说几乎是没有影响的，父母的感情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蜜里调油，她从小就家庭和睦美满，这才造就了她的性格大方张扬。
但不知是否真是当初外部矛盾太盛，两人携手对抗世界的时候总觉得感情牢靠得不得了，可到了十多年后却开始感情变淡，争吵不休。
林青音早年跟着顾远山迁居申城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想过“我都为了你牺牲了这么多了”这种怨气是势必会出现在未来的生活里的。
在年轻时私奔是浪漫的，年近中年却只剩下了情感绑架。
并没有什么严重的道德错误，没有出轨，没有不良嗜好，可越是这样对于当初爱得轰轰烈烈的两个人越是难以接受。
顾清越到上高二之后学习压力渐重，学校离家甚远，权衡之下顾远山买下了学校对面的公寓，找了阿姨居家照顾，就只在周末的时候回趟家，在高二结束之后的暑假之前她对父母感情裂痕都完全是无知无觉的，他们也有意没有让她察觉。
——更不知道林青音有这么严重的情绪病。
林妈哀叹一声，“小姐信里说小小姐跟着顾先生会过得好的。”
“谁知道。”
林静渊摆手，“不说这些。”
顾清越抚了下手腕上的表带，轻声：“我过得挺好。”
“你蒙不了我。”林静渊看透一切，“但怪不得你爸。”
生活里的这些事哪有这么多的对错，只是顾远山要是知道有一天能等到林静渊的这句话，大概也会无法置信。
“我妈也不怪我爸。”她抿唇笑笑。
“你也不要怪你爸妈。”林妈拉过顾清越的手拍了拍。
林静渊动作迟缓地点头，“怪不着他们，也别怪你自己。”
过去的八年多里，顾清越始终觉得母亲意外过世，举家移民，父亲缠绵病榻，这一系列人生巨变的开端，恐怕都归结于她的没心没肺。
如果她能提早一步觉察到父母间的问题。
如果她能再细心一些。
如果她能在林青音那天一早失魂落魄出门时出言阻止。
他们如今肯定都会是另外的样子。
彼时距离林静渊松口已经不远，而顾远山意识到林青音的病情后也已经开始逐渐转移生活重心希望与她重拾过往，本来他们至少也应该在与林静渊心平气和地道别后一同搭乘飞往西半球的飞机。
世界上最难以接受的大概就是“本来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