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人鱼
好在沐九澜身子也抗摔打，他上岸后回头紧盯着湖面，虽然没有看到具体的东西，但他能确定湖里有其他东西。
而且很大。
他拿起放在边上的玄翎，准备随机应变。
鹿之春寻思自己好赖救过他一命，这山林里多日了，除了那头长得丑陋的畜牲外，再没来过什么人。
若是不把握这个与人沟通合作的机会，她暂时也没法从山到海。
鹿之春又吐了两个泡泡。
沐九澜又走近两步。
鹿之春摆尾将自己推向另一处，以免吓到对方，对方直接把她当鱼给叉了。
虽然……她现在也算一条鱼。
鹿之春到边上露出了个脑袋，她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金发，一双碧蓝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警觉地将头转过来的沐九澜。
“你好啊。”她率先打了招呼。
沐九澜看清了她的模样，忽然转过身去，握着玄翎不知所措。
鹿之春以为他是见水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所以害怕，借此悄然游近他：“你好，别害怕。”
沐九澜看了一眼自己裸着的上半身，用玄翎挑了地上的衣服，取了其中一件自己穿上了，另一件勾着递给鹿之春。
“姑娘先穿上衣服。”他还是没有回头。
他能从她那头耀眼的金发认出她是当日救他的人，所以并不害怕她会突然袭击他。
西羚山上浸于湖中的妙龄女子，仔细想想是很奇怪，但是当前最重要的是——
他分明瞧见她没有穿衣服，肩颈处都是雪白的肌肤。
人鱼要穿什么衣服？
鹿之春没有理他，看了一眼他的装扮，继续唤他：“这位壮士……”太久没接中古任务，她也不知道这么称呼对不对，她总不能说“这位人类吧”？
“我不需要你的衣服，我救过你你还记得吗？”
沐九澜：“多谢姑娘，在下铭记于心。”
“请问你能把我带往最近的大海吗？”鹿之春还以为自己需要证明一下当日救过他，谁知道他真的有印象，那这事就好办了。
她直切主题。
沐九澜闻言皱眉：“大海？”
启东在内陆，大海……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海呢。
“如果海太远了也没有关系，将我放到江中，我会自行游至大海的。”鹿之春看他踌躇，眼见着许是有戏，顿时补充道。
然而在沐九澜听来，这事太过荒谬——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恩人扔进湍急的江水之中呢？！
“恩人姑娘，你要去海里做什么？”沐九澜微微侧过脸，万分不解。
“当然是……”成为海洋之王什么的听上去绝对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吧！
鹿之春沉默了一下。
“你转过头来。”
“姑娘先穿上衣服。”
“你先转过头来看看我。”
“这不妥。”
“我穿了衣服了。”
沐九澜于是转过头来。
鹿之春叉腰看着这个磨磨唧唧的男人。
沐九澜叹了口气：“姑娘骗我。”
鹿之春觉得衣服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得从水上看到水下才能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个物种。
“其实，我是湖泊之神。”鹿之春张口就编。
湖泊之神？
沐九澜也爱编故事给孩童听，他索性坐下来，认真听她编。
“你知道的，就像山川湖泊，万里江河，都会以不同的姿态成为海的一部分，作为湖泊之神，我自然也有这种壮志！”
“但是这山上的湖，四周都是土壤，我没有渠道可以去见海神，可我又不能擅离职守，这将成为我一生之憾！”
“直到遇见你！我的有缘人！”鹿之春深吸气大声指向沐九澜。
糟糕！声音好像太大了，会不会有点做作了？
鹿之春低头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双手拘于身前端着眯眼笑道：“自然，作为神明的有缘人，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帮我入江或者入海，我必将海中宝物赠于你。”
沐九澜听着听着，一双丹凤眼就变了形状，忍俊不禁地附和自己的恩人：“那么，神明大人需要我准备什么带你离开吗？”
鹿之春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说话，她还想显摆一下自己超级漂亮的大尾巴来着。
“准备一个大的桶，路程中帮我多换水就好了。”鹿之春面上仍然端着姿态，她的尾巴却在水下高兴得摆来摆去。
沐九澜没想到恩人的癔症如此严重，如此看来，穿着倒是其次，男女之别并没有恩人的生命重要，她在水中这么久，人怎么受得了这初春的寒水。
他连忙伸出手去：“既然如此，恩人随我上岸吧，我会派人准备的。”
鹿之春看了一眼那宽厚的大手一眼，摇了摇头：“我是湖泊之神，我没水会干涸而死的，不能上岸。”
这可怎么办？
沐九澜听完越发担忧恩人的身体。
这不得在水里泡出毛病来？
“得罪了。”他觉得这事情拖不得，先把人从水里捞出来才是关键的。
沐九澜运功飞身过去，直接拎起鹿之春的两条胳膊就往岸上飞。
落地后。
沐九澜：“……”看了看恩人的上半身，看了看恩人的下半身。
鹿之春：“……”摆了摆自己漂亮的金色尾巴，半透明的尾鳍流光溢彩，每片鳞片都折射着光的色彩。
一人一人鱼大眼瞪小眼。
良久之后，鹿之春翻身回湖里，并给了沐九澜又一尾巴。
这下子右脸颊也红了一块。
对称了。
鹿之春把脸半浸入水中吐泡泡，眼睛里满是哀怨，仿佛在指责他这个不像话的凡人。
太丢鱼了，被人活生生捞起来了！
沐九澜这才半信她的湖泊之神的说法。
但是他也明白，恩人这个模样落到其他人眼中，被当作神的几率只有很小一点。
可能会被当作是鱼成了精。
而且还是道行不够的那种。
“是在下唐突了，大人既为神明，何不化为人身。”
鹿之春继续瞎编补上这个bug：“这是为了防止我擅离职守，所以才如此设定的，长着鱼尾巴就不能上岸乱跑了。”
沐九澜接受了她的所有说辞。
聊了一会儿交换了姓名后，沐九澜问道：“大人独自在这里，会孤单吗？”
他没有瞧见这湖泊里有鱼虾。
可能也正是如此，她才会想要去海里。
这样想着，沐九澜忽然起了怜悯之心。
人怜悯神，仔细想来又有些狂妄可笑。
“还好吧，我经历过冗长的空无，那要比当下更难忍受……”鹿之春漫不经心回道。
沐九澜看着她柔美的脸庞，如此稀有的美貌，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显得残忍起来。
大多数人面对美好的事物，是带着更为美好的憧憬去的，以充实自己内心。
于是沐九澜坐下来，他已经穿好了衣服，虽然不可久离军营，但他还是愿意多陪伴她一会儿。
他将曾经讲给兰铎关孩童的故事和童谣，一个个一首首，讲予她听。
鹿之春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不过是受她诓骗，第一次得见神明，却因怜悯神，而用自己内心的童话来填充神的空无。
这与他健硕英武的外在反差极大。
鹿之春靠在岸边听了许久，时不时发出一些孩童也会有的疑问。
在逐渐昏暗的山林之中，两颗心逐渐拉近了距离。
纵然以谎言开场。
沐九澜失约了。
鹿之春摆了摆尾巴，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还算好的，他好歹没带人来叉了她这条美人鱼。
难道真的要支撑着上岸吗？她狂挪数里地然后猛补一次水？
早知道她之前还是屯点魔药了，这样还能变个人腿上岸。
“继续修炼，迟早有回大海的一天。”
人鱼的生命很长，鹿之春有耐心慢慢把任务磨成功。
有时候运气也是很重要的，运道来了就不怕任务完不成了。
然而沐九澜失约的半个月后，鹿之春再次听到了人的动静。
“是这里吗？”是个男声，但不是沐九澜的声音。
“我上次就是在这里救下了将军的，就快到了。”这是个女声。
鹿之春听着动静缩回了水下。
接着，她就听着岸上的那两人焦急地对着湖喊“湖泊之神”。
这不就是她对沐九澜扯的头衔？
在方征和九儿的呐喊和诉说中，鹿之春听出了沐九澜失约似乎另有原因，她冒出了头。
这两人急得很，不管鹿之春的存在有多刷新他们的三观，急切地表明了来意。
沐九澜半个月前被召回青都，再回来后整个人郁郁不振，第二日就彻底昏死了，再也没醒来。
青都对沐九澜的情况似乎早有预料，接替沐九澜的将军几乎是其后就到，这谁都能看出其中猫腻。
“我们之前听将军念叨过您的名号，如今将军卧床不醒，将士们都很担忧，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方征是真的着急，他来山上找将军口中的湖泊之神，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们之前还以为是将军为孩童新编的故事，谁知道真找到了鹿之春。
“一个名声极好的将军，被召回都城，回来后昏死，而接替的人立马就出现了。”鹿之春摸了摸下巴，这个世界的政局听起来十分有趣。
不过目前确实只有沐九澜答应送她回大海，其中局势原因不重要，她得把人摇醒。
“给我准备一个大桶，灌满水，我随你下山。”鹿之春对着两人说完又埋回水里。
“好好好！”
鹿之春进入营帐都是方征隐秘操作的，那个新来的将军不知道。
“外头在做什么？”鹿之春问方征。
方征说是新将军奉令要进攻魏河城，两国盟约撕毁，如今正是起战时。
“怪不得嘈杂，也正好，这里应当是听不到了。”鹿之春被放到沐九澜床边。
“短短时日，脸颊都没肉了。”她拍那两尾巴的时候，他的脸还不是这样清瘦的呢。
鹿之春摸了摸他上次被她抽的地方。
方征和九儿面面相觑，只觉得自家将军和这位湖泊之神，似乎很是亲近的关系。
鹿之春开始自己的吟唱。
方征和九儿旁听着，沉醉于歌声的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轻了不少。
方征回忆起上次莫名愈合的伤口，忽然有些悟了。
沐九澜在拥有魔力的吟唱中有了些许反应。
鹿之春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了下来，倒是身后的方征和九儿，沉浸在人鱼的歌声中又猛然被停止，顿感不舍，希望这位湖泊之神能再唱会儿。
但是眼下将军醒了。
“将军，你觉得怎么样？”方征喜极而泣，幸好他试着上西羚山找湖泊之神，不然将军至今还无法醒来。
沐九澜目光混沌，直到看到桶里的鹿之春才逐渐清明。
“大人为何在此？”他支起身子。
“为了去往大海。”她撇过脸去，半点不提救人。
沐九澜那颗沉重的心因着她口是心非的反应，赫然松快了许多，他心中暖意化作眼底的笑意，向她答谢：“多谢大人为我下山。”
“都说了是为了大海！”鹿之春纠正道。
九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于是拉着方征就出去了，说是让将军和神明单独聊聊，他们肯定有正经事要商量。
一头雾水的方征就被拉出去了。
鹿之春本来不想弄清楚沐九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方征和九儿仿佛两个旁白，非要左一句右一句给她透露，把消息连成线后，事情大约是这样的。
沐九澜的父母本就是驻守兰铎关的一对将领，当年将军沐复真可谓信著北土，与其夫人的结合是一段传奇佳话，两人生下沐九澜后回了青都一段时间，获得短暂清闲，沐九澜的童年其实是在青都度过的。
到了孩子能彬彬有礼地向国君行礼时，因为沐九澜生得讨喜，又和王宫里几位子君公主相处融洽，彼时正临兰铎关外厄兽潮再次肆虐，君恩浩荡，沐九澜得以先留在启东王宫与王子公主们一起学习，而沐九澜的父母，双双赶赴兰铎关。
便，再也没回来。
但那场厄兽潮也被遏止了，此后直到沐九澜十七岁时，厄兽潮才再次袭来，沐九澜请命，带领一千精兵抵抗厄兽，竟是无一人伤亡，他领兵之道，战敌之谋，所御阵法，都叫人称赞。
反正就是很牛——这一点鹿之春也怀疑方征有没有夸大，他一看就是将军死忠粉那种，不清楚有没有粉丝滤镜。
但是沐九澜这人，有一个大毛病，就是道德感太高，平时和他玩得最好的，除了将士之外，就是兰铎关的孩子们。
鹿之春也看得出来，从初见时，他这人感觉上就太干净，赤子之心，装满的还是童话。
这和一个运筹帷幄的百胜将军形象一点也不相符。
当下，与启东接壤的北燕因无人继承王位，世家的分裂和野心，致使北燕正处于国内一盘散沙的情况下，而启东国君万俟长烨，又看准了这个时机，打算借机吞并北燕，扩大疆土。
但北燕的乱为他国内政，北燕自始至终没有要向启东进攻的意图，启东和北燕往前推几百年也没有深大的历史仇怨，要让沐九澜去战北燕，说白了就是主动侵略。
沐九澜可在清平年久守兰铎关，让启东百姓不受厄兽侵害，但是却不符合万俟长烨的野望所需，他要起战，就不能要一个道德感如此高的将军，不论沐九澜会不会听他的话，沐九澜的良心和道德，会成为战争的不稳定因素。
他需要的是一个听令杀敌的猛将，随他一起载入大一统的青史。
“陛下不会有错。”沐九澜擦拭玄翎，声音低沉。
鹿之春甩了他一颗水珠子：“那就是你错了？”
沐九澜摸着玄翎上镶嵌的宝石，久久无语。
“我同陛下一起长大，他最懂我，他知我最爱晶透的宝石，便时常派人千里迢迢送来……”
这些笼络人心的小手段，鹿之春觉得不过如此，但是对于沐九澜来说确实是够的，他说的没错，这个国君确实最懂他。
沐九澜很珍惜这段君臣情谊。
但对于君王来说，兄弟情长君臣情谊，终究是抵不上开疆拓土的野望，野心在前，一切都可以作为棋子摆放或者丢弃。
“他要杀你哎，”鹿之春湿漉漉的手伸出去按在他额头上，“你没事吧，没事就不用这么向着他说话了吧？人要惜命。”
“生命只有一次，既然木已成舟，他也派人顶替了你的位置，你想办法捂住自己已经醒来的消息吧，先把我送去大海怎么样？”
沐九澜愣住，额头的手比正常人的温度低，湿哒哒的，常人会忍不住躲避擦拭，但这触碰，却让他心如奔兔。
万俟长烨要沐九澜自己服毒昏死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不是他自己突发急症，平北军群龙无首，以沐九澜在兰铎关和平北军中的名声和威严，万俟长烨直接找人去顶替他，定然会引起将士和百姓的不服。
只有让沐九澜自己昏死，暂时剥夺他平北将军的职衔，才会显得名正言顺，少些麻烦。
鹿之春说万俟长烨其实是要杀了沐九澜，不是假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沐九澜只是昏死，但是当时沐九澜体内的毒，完全是致死量。
从头到尾，万俟长烨做得都很绝，不留后路，杜绝了一切的可能。
可惜沐九澜这人本身不大正常，他的身体似乎不能以常人来看。
“大海……”沐九澜看着鹿之春，忽然有了新的目标，“我也未曾见过海。”
“那正好，你送我去大海，自己也能看看，日后你要是不想做将军了，来海边做个渔夫，或者就搭一间结实的小房子，我可以送你鱼虾和大珍珠！”
鹿之春说完又捂住了嘴巴，觉得自己和沐九澜呆在一个房间呆久了，说话也怪幼稚的。
她上次这么幼稚还是在上次。
已经是逆袭部的老员工了，她得成熟点。
沐九澜觉得整个营帐都是暖的，他遏制不住眼中的笑，便低头说了一声好。
只有玄翎能瞧见这个年轻将军脸上从未出现过的傻笑。
可惜兵器不会说话。
如今的平北军正往北燕进发，沐九澜的昏死是国君需要的结果，他若是醒了反而会再遭杀身之祸，方征虽然不是绝顶聪明的人，却也弄明白了局势。
他借着自己的身份说要把沐九澜送走去找名医救治，他本就是沐九澜的左膀右臂，没人怀疑他对沐九澜的关切，新将军体谅他，还替他备了车马。
由于大战在即，新任将军也没有太在意方征几人的具体行动。
就这样，方征不仅带走了将军，还带走了鹿之春。
九儿也陪着他一直进到旭平镇。
再往东走，沿着河流，他们能见到最近的内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