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影卫(1 / 2)

公子×影卫

商人不言国事,但必须知道整个世界各国的时局变化。

信怀旭比计划好的日子更早启程回国了。

北燕的乱象眼瞧着就要蔓延到启东边境,百姓虽乐观,掌握了更多信息的信怀旭却并不乐观。

于是商队又即日启程回沂西。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顺遂。

信怀旭甚至没有再出现严重的身体问题。

路上,松墨说收到了一封来自信博锦的手书,称家中一切安好。

信怀旭第一次出门收到父亲的手书,自春出现以后,他偶尔也会怀疑,从前觉得父亲冷漠偏心,是否只是自己的误会。

或许父亲是爱他的,正如他爱大哥和弟弟那样,只是确实爱有偏差,可人本就如此。

他将那封手书小心翼翼保存起来,再放进自己上了锁的木盒里。

春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高兴。

他怀揣着从未有过的期盼回家,期待向父亲报告这半年自己在启东的收获和成就,期待父亲能像爱护兄长和幼弟那样也鼓励他。

期待母亲重新拥有笑容,知道他并不比大哥和三弟差,知道他也可以成长为她的倚靠和希望。

回家的路是如此顺遂,风雨都听话。

直到他回到沂西那天,百年一遇的大雪飘飘扬扬压下来。

他终于回了家。

彼时,妙夫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似乎就是为了等待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归来。

信怀旭在府中人颓丧叹息的目光里,冲进了妙夫人的房间。

“二公子!夫人这病恐会沾染!”

他没听。

信怀旭跪在妙夫人床前,看她犹如秋黄的叶般衰落模样。

“旭儿,娘好像要离开了。”

看见了信怀旭,妙夫人的面色开始回暖,就像要好起来了一样。

但信怀旭自身久病成医,他抓着妙夫人手,知道她的情况有多糟糕。

这是她快放下最后一口气,要离去时的回光返照。

“娘亲,孩儿这才从启东回来,带了许多好东西要给娘亲看,娘不是说以后要和孩儿一起去外头看看吗?孩儿已经能带娘亲远游了,娘好了我们就一起出去,这次不和父亲说了……”

信怀旭试图温暖妙夫人逐渐失温的手。

眼泪,再也无法积蓄在眼眶中,大颗大颗落下。

他也不怎么温暖,但仍能感受到妙夫人的冰冷。

妙夫人有些祥和地看向虚无的远处,她轻声道:“旭儿,别难过,娘这一生,没有什么值得感慨的……”

生在沂西,妙夫人却是贫户出生,也无经营头脑,在沂西防若一个异类,嫁给信博锦可以称得上一个意外。

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她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嫁给信博锦后衣食无忧,得不到他的偏爱,对她而言也没有那么难过。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妙夫人觉得自己过得还行。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不同,那就是怀上了孩子以后,妙夫人那一胎时常被夸“这孩子娘胎里就知道心疼娘亲”,她孕期并不十分难过。

在信怀旭出生那天,她在生产中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昏迷中,她仿佛看到了一片美丽的星辰,那些星星都在亲近她。

生了信怀旭以后,她恢复得极快,但这孩子却被断定天生体弱,怕是可能养不活。

她想,孩子生都生了,能不能养活,如何能提前断定。

所幸,信怀旭很听话也很顽强,他虽体弱却天资聪颖。

妙夫人每每见到他将一日功课悉数报给听不大懂的她,总会点头,笑着夸夸他。

虽然,她其实并不懂。

妙夫人回想这一生,她无建树,但也唯有太过的遗憾,若说牵挂,最后也等到了,对于她来说,这样落幕也好。

她也知道信怀旭和她性格迥异,他心思敏感,她这一去,他恐怕要断肠。

本就脆弱的病体,又要经历大悲,实在让人不放心。

“你能自己出去闯荡,娘也放心,别太难过,你的日子还长呢……”

妙夫人并不聪明,不知道还得说点什么才好,不过让她劝信怀旭和家里人亲近这种话她是说不出来的,她觉得没有必要。

人死前的话太重,她怕他太当真。

一个人要怎么活还是别听别人的。

最后,在信怀旭的陪伴下,妙夫人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

信怀旭是在房中哭晕的。

他身体本来就差,妙夫人也知道,才劝他别太难过,可惜情绪是最难控制的。

松墨不在信怀旭身边,春出现,将他抱回了房间。

信怀旭处理了妙夫人的后事。

那天夜里,大雪覆盖了整个沂西。

信怀旭的房间里都是散落的书籍。

他藏着珍贵之物的木盒被他全部倒了出来。

信博锦的信被他撕得粉碎。

信怀旭才知道,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他自己提前要回来,如果那封手书在启东时才到达他手里,说不定他还要在启东留好一段时间。

那样,就算娘亲再放心不下他,这一口气,也未必能吊那么久。

也就是说,他可能会错过见娘亲的最后一面。

明明是夫妻。

明明是父子。

夫妻不像夫妻。

父子不像父子。

商贾之家,只剩下利益了吗?

或者说,这利益单单只针对他。

大哥和三弟明明都有他的偏爱。

不公平,太不公平。

天生病体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信怀旭半睁着眼睛往外看去,喃喃自语:“沂西的雪,也没有下得这么大过。”

春在梁上,看向外面。

今日是十五,若无满天乌云,是能看到月亮的,可雪还在茫茫地压下来,月光,半丝也无。

该团圆的日子,却迎来了死别,他悲痛,又因病体无法宣泄。

不可碰酒,也不可过度悲伤。

春不会搭话,信怀旭捏着手中的那枚铜钱,整个人蜷缩起来。

他娘曾说过,抓到铜钱没什么不好的,世界上很多人都是用几个铜板过活的,人要想活着,有一枚铜钱就能活下去。

所以她给他的期许一直不高,只是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现在他还好好活着,她就先走了。

“贼老天!”他骂着扔出了那枚铜钱。

春便听他絮絮叨叨又骂了许多。

有时候笑,有时候哭。

她十分担心这个主人的精神状态。

之后,他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信怀旭出去走了一圈,听说信博锦也生了病,信怀仁恰好去了运州,信怀鑫因为无端冲撞大夫人,被关了禁闭。

信博锦这病看着又像妙夫人之前的症状,大夫人竟是没去看他,也没告诉信怀仁。

信怀旭倒是能去看信博锦。

然而他想着那封手书,权当自己也没听到。

本该成灾的大雪停了,听说飘向了其他地方。

北燕和启东开战,北燕出了一员猛将,启东不敌,被夺去大半版图。

南地又趁机突袭,让启东重创。

启东虽不敌北燕,却不服南地,转而主攻南地,南地落败投降,各部落答应岁贡。

北燕横插一脚,再次得利。

由此,北燕成为虚生大陆最为强盛的大国。

信怀旭在查看关系网和盘账时,忽然察觉到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的变化。

他昨晚……似乎说过些什么?

“二公子,你要找什么?”

松墨端药来,见信怀旭跪在雪地里低头苦找。

大雪虽然停了,但雪之前已经漫过了小腿,如今消融一些,却还是有不少堆积。

信怀旭的手冻得通红,松墨连忙低头询问。

“铜钱,我的那枚铜钱。”信怀旭呵了两口气,继续寻找。

松墨看他着魔一样地找,顿时也低头找了起来。

然而雪地太大,两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收获。

松墨的手冻得刺痛,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雪地而有些模糊。

这样找下去,他尚且如此,何况二公子这身子骨。

信怀旭确实难过,他已经是闭着眼睛再找,他的手也冻得失去了知觉,甚至他恍惚觉得手有些发热,并不是冷。

因此,越发难找铜钱的去向。

在信怀旭浑身发抖摇摇欲坠时,春出现了。

她这次没有很快消失,也没有低头,而是站在信怀旭面前,看样子是在冷静地思索了一番,然后把信怀旭提溜了进屋,把松墨也“请”了进去。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春则进入了雪地。

不一会儿,她闪回信怀旭跟前,将那枚铜钱交给了他。

铜钱仍然冰冷,春的手也是冷的。

信怀旭抓住了她的手,没让她再突然消失。

松墨抱来两个汤婆子,给春和二公子暖手。

春有些留恋这种温暖,信怀旭看着她,笑了起来。

他面容白净文弱,如今鼻尖和眼眶都略红,越发楚楚可怜。

春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把汤婆子塞回松墨手里后,再次回到了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