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胤禩回到营帐，想到今日的观察所见。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伤口的处理都非常地粗糙，也没有什么消炎的意识，重的伤或许会用到什么药酒，但对于轻伤来说，小小的包扎已足够完事。
但他们不知，往往是越细小的伤口越容易疏忽，从而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还有他们对自己的抗拒，年纪小加上是没有阅历的皇子，任谁也不会把性命交托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身上。
该怎么样才能获得他们的信任呢？胤禩苦思冥想，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翌日，胤禩一出门，发现营帐外碰到的士兵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他假装听不到那些小声的嘀咕与议论，径直往前走。
“瞧见没？那就是八皇子，听说他邪门得很，昨日大武还好好的，只是稍微有些疼痛，结果八皇子看过他之后却说他危在旦夕，非要给他医治。虽然大武的弟弟小文拼命阻止了这件事，但是小文今天早上去他哥那一看，大武整个人都在发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估计快交代过去了。”
“大家都在说这是八皇子给大武下得巫蛊诅咒，你说邪不邪门？听说大武本来都快好了，八皇子一来，他就成这样了。”
“小点声，等会儿八皇子听见了，你我脑袋都要落地。”
俩人议论纷纷，一路走来，相信有这样想法的不仅这两个士兵。
胤禩听到是听见了，可他没有记着两人对他的平白议论，只是注意到昨天那伤兵已经开始发热了，若现在再不让他干预，那这条年轻的生命怕是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于是，胤禩快步往前走，向昨日那伤兵的营帐走去。
刚走到门口，里头猝不及防地就伸来一双短剑。胤禩反应迅速地堪堪避过，但对面的气势实在过于凌厉，胤禩的胳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划伤了一刀，上等的金丝布料被划了个稀碎，露出里头原本白嫩现在却有些恐怖的伤口。
行刺那人只不过一瞬就被胤禩身边的护卫迅速按下，跪倒在胤禩面前。本以为是噶尔丹派来的刺客，等看清了才发现，这人穿的居然是大清的兵服。
“你是大武的弟弟小文？”胤禩捂着伤口一边冷静地问道，虽然有些疼痛但尚且能忍。
那人只低着头一脸不服，一副仿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我回你一句是绝对不可能的样子。
“八皇子问你话呢？还不悉数招来，说，你行刺八皇子有何目的？”旁边的护卫气势强硬地问道。
那人刚才还一副傲骨不屈的样子，结果那护卫将剑抵在他脖子几毫米的地方时，那人立刻被吓出了一脸汗。
“哼，要不是你这八皇子昨日对我哥哥进行诅咒，我哥今日怎么会这样？昨天他本来已经能够下床了，今天却连神志都不清醒了，不是你的邪门之术又能是谁？”
胤禩听完，脑袋旁的青筋忍不住直跳，只感觉脑袋抽得比伤到的手臂还要痛。
这些士兵从小练的便是武艺，对于让他们理解医学化学之类的东西，只怕比让他们相信世界上没有鬼神之事还要困难。
胤禩感觉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可又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可以让他们相信消毒酒精对于医治伤口有效的机会。
胤禩冷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心生一计。
他利落地抢过刚才小文行刺他用的短剑，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闭了闭眼睛，只做了一瞬的心理建设，便忍痛在另一只胳膊上划了一个小伤口。
当然，他下手很轻，因为是个人都怕痛，比起刚才小文划的那一刀，这一刀简直可以算是开胃小菜。
胤禩无奈地看了看自己两手的伤口，突然想起一些古往今来的论道者被压上断头台审判之事，或许要让人们放弃他们固有的观念而接受新鲜的事物，无异于流血断臂。
胤禩又想起自己对卫氏的承诺，才来第一天，就伤了两个胳膊，胤禩在心里偷偷对额娘说了句对不起。
而无论是护卫兵还是被压着的小文，看到这一幕都瞪大了双眼，怀疑这八皇子不会被刺了一剑之后精神失常了吧？哪有人自个往自己胳膊上划一刀的啊！
胤禩引着众人到宽敞的地方，颇有做一番演讲的架势，但却不说话，只等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将此地围成了一大圈之后，胤禩才不急不缓地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朝气，但他不急不慌的语调却让他的演讲多了几分沉稳。
“众位，我们身上流的是什么样的血？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身上流的都是大清的血，我们都是大清的子民，那我们所做任何事都只不过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大清，我们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这次我来，本是带着希望能够让更多的伤兵尽快复原的使命，但我知道大家对我还是存有一些疑虑。因为我们是同胞，是战友，所以我不会想着欺瞒你们，而是会坦诚相待。”
“大家可以看看我胳膊上的这两道伤口，一左一右，一深一浅。我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将我带来的东西涂在深的那个伤口之上，而另一只胳膊选择什么东西都不涂。大家可以跟我一起观察一下，看看两只手在接下来几个时辰里会有什么不同？”
这一番话而出，人群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们惊诧于，居然有皇子被他们自己人刺伤了，而且这个人还没有人头落地。而这个离谱的皇子居然想要在自己身上做实验，证明给他们看。
自古以来，那些试药之士不是命如草芥就是受人胁迫，而这位皇子看着金贵细嫩，他为何不找一个士兵用来试药？毕竟作为皇亲国戚，只要他想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他。
众人不禁越发起了好奇心，都待在这，想看看这皇子到底能整出什么名堂？
胤禩将之前从宫里带来的消毒酒精，轻轻地拭了几滴，滴在更严重的那只被小文所伤的胳膊上。因为酒精的刺痛胤禩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就说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是啊，你看八皇子表情好似很痛。”
士兵们依旧抱着不信任的态度，结果仅仅过去一会，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胤禩伤得重的那只胳膊上的伤口反而不再那么红肿吓人，而另一只胳膊上没有上消毒酒精的伤口反而越来越肿大，甚至从原本的轻伤快要发炎成重伤。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是来自于华玘，一是他没想到胤禩能为了他们做到这样，而是他没想到胤禩带来的东西居然有此神效。
接着，是更多的欢呼。
“真乃神药矣！”
“太好了，那些受伤的弟兄们有救了。”
“八皇子说的是真的，他果然没有欺骗我们。”
刚被压着的小文挣脱束缚跑到前面一看，惊诧不已，想到他危在旦夕的哥哥大武，连忙跪在胤禩脚下，“八皇子真乃神人，求求您不计前嫌，救我哥哥一命。”
“只要您愿意救我哥哥，小文的命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绝无异议。”
八阿哥却低下身亲自将小文扶起，并给他松绑，“我要你的性命干什么？我自然会把你的哥哥治好，日后的日子里，还要你俩兄弟并肩上战场，杀得那噶尔丹片甲不留呢！”
他那么亲切，那么温和，非但没有计较自己的大逆之罪，还给了自己继续上战场的机会。
小文忍不住红了眼眶，起身的瞬间朝胤禩拱手作揖，立下承诺，“八皇子，小文日后为您马首是瞻，即使为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应和声，那些目睹了这一切的士兵高声齐呼，“为八皇子马首是瞻，为八皇子马首是瞻。”
“八皇子英明神武！”
“八皇子菩萨心肠！”
连一向瞧不起他的华玘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对胤禩大改之前的偏见，真心实意地和了一句。
“有八皇子如此，实乃我大清之幸。”
而后，胤禩硬撑着手上的疼痛，亲自带着从皇宫里带来的人手一一给那些伤员消毒，直到看到他们一一好转才放下心来回到营帐休息。
躺在草垫上，望着尚不能完全密封的帐篷顶，从那一抹窄缝里窥得一抹夜色与星辰。
胤禩握了握自己受伤的胳膊，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意，他安心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第一次觉得，天上的星辰居然是如此明亮。
他用受了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腔，感受着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
耳边又想起张载老先生的那句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
胤禩刚躺下没多久，还没等到困意来袭，就听到有人敲他营帐的门，胤禩整好衣服穿好鞋出营帐一看。
居然是华玘，他未来的八福晋的表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胤禩问他，生生忍住自己叫他表哥的念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华玘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却只是问道，“可以进去吗？”
胤禩疑惑地点点头。
等走进营帐里，稍微亮堂的地方一看，胤禩这才发现原来华玘不是空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