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安顿下来后，各个皇子将行囊稍微收拾好。小十特地向皇阿玛求了个恩典，与胤禩胤禟还有胤祯四人比邻而住，就在隔壁的房间，要串起门来方便，当然要想做一些……坏事也方便。
当小十带着小九和小十四，眨了眨狡黠的眼睛出现在胤禩面前时，胤禩便知道此事不简单。
“八哥，去不去嘛！”小十拉着胤禩的手撒娇，就连十四也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胤禩看向一向较为稳重的小九，笑了笑，“小九，你怎么说？”
本以为守规矩的小九定会反对，却没想到小九也拉住了胤禩的手，“八哥，去吧，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不会被皇阿玛发现的。”
那胤禩看着三双恳求的眼睛，还能怎么办呢？
“好，那我们便去，不过要小心一些。”胤禩允诺道。
小十和十四露出开心的笑容，还对着击了个掌，“我就说八哥拒绝不了我们吧！”
此刻暮色已经降临，本应该休憩的四位皇子，此时却借着夜色做掩盖，偷偷摸摸地溜出了住处。
草原上的夜像一块干净的幕布，除了高挂的玄月，便只剩下铺满了的点点繁星，如此地静谧如此地让人感到平和。
直到小九轻轻地拍了胤禩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高这么多的弟弟，竟已能与他齐肩，眉眼间脱去了稚气，显得愈发沉稳。
“八哥，在想些什么？”小九问道。
胤禩摇摇头，“没什么，小九，你有没有觉得皇城外的天似乎格外好看？”
小九跟着胤禩的动作，亦擡起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天空，虽然他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只要待在八哥身边，他便格外觉得安心。
“看上去，似乎宁静纯净许多，不像皇城里那番总是掺着些杂质似地。”小九回道。
胤禩突然扬了扬嘴角，似乎很高兴小九能和他有共同的感受，“没错，很纯净，让人整颗心都不由放松下来。”
他依旧擡头望着天，从小九的角度看过去，便看到胤禩俊逸的侧脸，和憧憬无比的眼神。他穿着浅色的衣袍，在夜色下并不打眼，仿佛要融进这一片宁静中去一般。
小九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他与八哥在心灵上靠近许多。
“八哥，比起皇宫，你是不是很向往着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小九鼓起勇气问道。
胤禩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第一次，他察觉到小九沉默外表下，一颗细致又敏锐的心。
只不过一个眼神，他竟已经窥探到自己隐藏许久的想法，并且如此坦诚地问他。
所以，有什么不能坦诚回答他的呢？
胤禩大逆不道地点点头，“是，比起父皇给我的那些，我更想要的却是自由。”
驰骋的自由，言行的自由，能够自行做决定的自由。
不再一言一行皆不能出于本心，不再一举一动皆瞻前顾后。
那些荣华富贵下隐藏的病疮，却并没有人拥有揭开它的勇气。
倘若在皇宫，纵使面对着自己信赖的弟弟，却是这样一番实话也不能坦诚说出口，唯恐隔墙有耳。
可在这一望无垠的夜色中，胤禩希望能够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小九看着他八哥，他丝毫不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八哥虽做事规矩谨慎，可小九从心底却一直觉得，八哥他一生所求不过是选择的自由。
“八哥，如若不生在皇家，只是普通百姓家长大的孩子，那你想做些什么？”小九有些好奇地问道。
胤禩顿了顿神，倒像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他思索了一会，才回答小九，“或许什么也不做，只是随心。”
饿了便吃饭，渴了便喝水，累了便休息。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拥有不做什么的自由。
当然，如若非要说一些具体的事情，“亦或者当个赤脚医生，给村里的邻居看看一些小病灶，为他们解决一些烦恼。”
“当个教书先生也行，每日对着求知若渴的眼睛，为他们倾囊相授，让他们能够通过知识奔得一个前程。”
“碰上不听话的，假装凶巴巴的，让他们知道害怕，眼眶里湿润润地说着夫子，我再也不敢了。”
胤禩陷入在他的幻想中，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说起这些，他额外柔和放松的眉眼。说着的不过琐事，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清皇子来说，这些太过微不足道，可胤禩却连眼尾都在笑。
小九，便知道，这些才是胤禩内心真正的渴望，可惜他们身上留着的是爱新觉罗的血液，有些东西无法逃避，亦逃避不得。
“八哥，人生这么长，说不定有机会的。”小九不想让胤禩觉得太无能无力，便努力安慰着他。
然而胤禩却笑着转过头看向他，“不过，要真做了普通人家的赤脚医生或教书先生，那边不能和你们做兄弟了。比起那一些渴求的自由与平凡，我更想要的，却是遇见你们。”
“与你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比那些无谓的幻想，更加幸福，也更加让我珍惜百倍。”
“小九，你们总说你们几个离不了八哥，可却没想过，是八哥不能没有你们。”
胤禩的眼睛在夜色下被衬得愈发明亮，小九只觉得快被这一双坦诚的眼睛占据了全部视线，他不知做何举动，只呆呆地叫了一句八哥，语气却有些湿润。
“八哥，小九，你们呆站在那里干什么？我和十四抓了不少萤火虫，你们快过来看啊！”小十在对面唤着他们，他手中那一袋发光的东西分外夺人眼球。
没错，为了满足三位阿哥的童心，胤禩陪着三人，大半夜出来捉萤火虫。
他理解不了三位弟弟对于这一发光生物的莫名喜爱，但却能理解，常年困宥于皇宫之中的皇子对于任何只在书上见过的事物的好奇之心。
“来了！”胤禩回应道，“小九，我们快过去吧，看看他们的成果。”
于是，俩人奔了起来，朝着那一袋绿色的荧光物加快速度。
结果却不由地嗤笑出声，尤其是小九，“十四，你这脸怎么回事？”
十四不明所以地用手摸了摸脸，结果却把脸蹭得更脏了。黑漆漆的，在绿色的荧光下更加明显，想来是在草丛里钻来选去，不知道何时弄脏了手，又弄花了脸。
十四有些懊恼地看着小九，“九哥，不许笑了。”
小九却停不下来似地，“十四，明明八哥也在笑，你怎地就说我一人？”
十四又转向了那个笑得弯不起腰的八哥，正要说些什么时，胤禩却立马体贴地拿起自己的手帕往十四脸上温柔地用力，“好了，有八哥帮忙，十四绝对不会再变小花猫。”
十四嘟着个脸，却没抗拒胤禩的动作，本来都快要擦干净了，在一旁的小十突然使坏，又伸出自己同样脏兮兮的手，往十四脸上又抹了一遭，这下完完全全是个小花猫了。
十四又气又急，赶忙反击，结果小十跑得飞快，倒是将手上的灰全抹到了小九脸上。
一时之间，俩人大战起来，胤禩在一旁怎么拦也拦不住。挡在中间，却也遭了殃。
“八哥，我们几个脸上都被弄脏了，怎能留你一个做美男子？快让弟弟给你加点色彩。”小十有些顽劣地说道。
于是，好好的擦脸变成了抹脸大混战，四人有些好笑地追跑起来。
那些十四和小十费心花了一个时辰抓来的萤火虫，全在打闹之间散落满地，而后小心飞起，盘旋在几人周围，与笑声混合在一起，竟是一副让人难以忘怀的美丽之景。
夜色为伴，萤火虫为光，有笑声有自由有快乐，更有……
最好的兄弟在身边。
那是一副还未消失便让人怀念的画面，胤禩记了很久很久。久到后来苦难横生，他咂摸着记忆中的这点甜，独自度过了那些被囚的时光。
那是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夜色与萤火虫。
而后，四人跑累了，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这么径直躺在草地上。
四人并肩，四个圆圆的脑袋靠在一块，对着眼前这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大笑不止。
“好久没有这么大笑过了！”小十感叹道。
小九立马戳穿他，“是好久没有这么胡闹过了吧，在皇宫里时，贵妃娘娘和皇阿玛管你管得多严啊！”
胤禩却看着十四，“十四，八哥答应过你的，要带着你看遍世界，将世间新奇的东西都体验了去，八哥没有食言，你开心吗？”
十四点点头，“只要和哥哥们在一块，便是样样都是好的。”
他又看向小九和小十，“十四向来最怕孤单，只盼着各位哥哥别走在前头，只顾着抛下留我一人就好了，那样十四可要生气了。”
“不过，我也绝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十四我可是很会缠人的，几位哥哥可要做好被我缠一辈子的准备。”十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信誓旦旦，仿佛一生就那么短暂，短暂到不会发生任何变故，短暂到一句承诺便可以永远。
胤禩转头看向他最小也最纯真的这位弟弟，心上愈发柔软。
十四是这么的笃定。
胤禩擡头望着天，心里却有些悲观地想道，十四啊，你却不知道一生很长，长到世事难料，长到承诺亦悖，誓言亦碎。
有些东西在你眼前愈走愈远，背离初衷，而你却丝毫无能为力。
易变难守的不是命运啊，而是人心！
正当胤禩陷入伤感之时，突然间，不知哪里发出了一声轱辘声。
他们好奇地寻找来源，却好笑地发现居然是来自小十的肚子。
小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的晚膳我吃太少了嘛，所以这会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