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康熙帝的葬礼安排在胤禛登基的前一天,所有细节由胤禛亲手操办,事无巨细,未曾让任何一位皇子插手。
康熙帝的去世突然,然而朝臣见识过胤禛的铁腕手段,不敢多言,更何况,他们只为臣子,何人为君,只要不剥夺他们的官位,又与他们有何关系。
因此,大部分朝臣选择默不作声,而少部分有疑义的臣子胤禛早有安排,根本得不到发声的机会,更别提成什么气候。
至于各位皇子,面对皇阿玛的死讯以及胤禛的继位,他们自然无法接受,可胤禛是真真正正的手握继位诏书,诏书上面确实是皇阿玛的笔迹。
他们在心里不愿相信,对胤禛有所疑虑,却不敢耽误皇阿玛的葬礼。
胤禩与小九小十三人站在灵堂门口,小十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难道就真的如此?我不信皇阿玛他真的将那个位置给了那人。”
小九也不愿接受,“八哥,真要和他硬碰硬,以我们的兵力不一定会输。”
胤禩却定定地看着他们,“可后果呢?一场没有把握的战役,会将支持我们的将士全部赔进去,还会让他们同我们一起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名声。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况且他有诏书,不管他这诏书如何得来,只要我们行动,我们便是谋逆,”
小九与小十看向胤禩的眼神中充斥着浓浓的悲伤,他们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如此不甘,不愿就这么妥协罢了……
况且只要胤禛登基,他们的命运几乎可以预见,与其被他折辱而死,不若趁这时拼了这条命反抗算了。
胤禩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等会进去不要与他起争执,一定……一定要先保住性命。”
只要保住命,其他的便可再想办法,未尝不会没有转机,胤禩如此想着,人在异常绝望的时候,只能通过一些念头来安慰自己,否则恐怕无法支撑下去。
小九与小十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灵堂里传来巨大的哭声,是即将继位的皇四子胤禛,伏在康熙帝棺前,哭得一声比一声大,仿佛要将这辈子的眼泪流尽似地,整个人哭到无力。
周围的侍臣纷纷劝慰胤禛,同时感慨他的孝诚。古来先帝逝世,继位者自然要啼哭一番,不管是否出于真心,如此才不会落人口实。
然而眼前这位即将万人之上的帝王,却嚎啕而哭,一粒米未进食,哭到全身体力殆尽。
能够做到这份上,这些侍臣在心里相信,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皇帝的这份孝悌就会传遍整个前朝与后朝。
一个对先皇如此孝诚,又与先皇感情如此深厚的皇子,他得到的诏书自然为真,他的继任自然名正言顺,足够服人。
其他皇子宫人,看胤禛都哭成了这样,自然也用了最大的力气哭出声,于是整个灵堂哭成一片。
却不知他们心底,确实是为了这位操劳半生的先帝,还是为了未来命运迷茫的自己。
他们借先帝的由头,哭得却是自己的丧事。
胤禩进来上了香,看着躺在棺里,如今一动不动的那人,心里觉得是那么陌生。
一个到老时都还精神奕奕,还有力气痛斥他的帝王、父亲,如今只剩这副看上去苍白无力的躯体,他再也不能跳起来训斥他。
胤禩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开心的,为那些刻意的误解与指责,然而他发现自己却没有,他看着那副遗体,心中感到的却是茫然。
人死如灯灭,死了,便是再也见不着,再也听不见了。
他好像一直在同身边的人告别。
而现在,或许即将轮到自己。
上完香,胤禩带着小九与小十待在角落里,尽量避免胤禛注意到他们这处。
他知道,如今胤禛是顾不上,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会否有方法能够保全他身边的人?
好在,胤禛此时确实是顾不上他们,他先是为康熙帝的丧礼哭到力气全失,而后,则是开始为自己的登基典礼而操劳。
继位仪式繁杂无比,既要通过盛大的典礼昭告天下百姓,更需要以继任帝王的血祭天,以示祖宗。
光是龙袍的缝制就要出动内务府的众多织女,更别提冗长的朝拜仪式。
胤禛穿上龙袍,走上前往太和殿的石阶路,直到继位诏书当着众朝臣的面被宣读,如此才尘埃落定。
胤禛坐于龙椅之上,俯视着底下的臣子之时,他才终于有了实感,这个为之奋斗多年的位置终于被他坐上了,他的梦想如今终于被实现。
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心上却陡然生出一股苍茫之感,这个位置很高,却也如此……冰寒。
从此,只有自上而下的俯视,再无一同前行的并肩。
他如今是大清的帝王,却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登基典礼结束后,胤禛依旧在太和殿的龙椅上做了许久,直到暮色降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十四阿哥到哪里了?”胤禛问道,据他所知,十四自从得到先皇去世的消息,便立即启程往京城赶,连战役的收尾都顾不上,便急匆匆地想要回来。
胤禛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不管到了哪里,传朕的命令下去,将十四派往先皇的陵园,以此他便在那守陵,未经朕召唤,从此不得进宫。”
一个打了无数胜仗,即将大获全胜的将军,对于新帝是何等大的一个威胁,他绝不会也绝不能,让他带着重兵进入京城。
下属有些犹豫,“可是德妃娘娘那边,听说想十四阿哥想得近,日日盼着他回来,不要紧吗?”
他本不想说这么一句话,可想到德妃娘娘亦是陛下的生母,他觉得或许需要提醒一下陛下,以免母子生出嫌隙。
然而胤禛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愈发冰冷,“多嘴,朕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何时轮到你来干涉?”
下属身子一抖,为自己刚才多说的那么一句后悔不已,只恨说出的话已然收不回。
胤禛没与他计较,吩咐他赶紧去办此事。
下属拱手告退,然而走到一半,胤禛又突然将人叫住,“慢着。”
下属愕然转身,难道皇上又突然反悔了,他打算让十四阿哥回来与德妃娘娘见一面?
结果,胤禛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栗,“通知他的同时,告诉他,他的名字与朕相似,今给他改名胤禵,祯字不能用了。”
手下一顿,拱拱手,“是。”
心里不由地感慨这位皇子的命运,着实可怜。
先帝新丧,非但不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现在就连回宫与德妃娘娘相见的资格都被剥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为大清为朝廷立下众多军功的皇子。
或许,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他在心中默默为这位骁勇善战的皇子叹了一口气,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只得按照新帝的要求去办。
另一头,永和宫,德妃娘娘蓦然间,将胤禛送来的上等翡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娘娘,快停下,等会伤到手。”身边的嬷嬷劝道。
“是啊,娘娘,这是皇上亲自派人送来的,是对娘娘你的孝心,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身边的宫女也面露焦急与担忧之色。
“他的礼,我受不起。”德妃娘娘被劝着坐下,可还是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心头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她那床给十四亲手缝制的棉被,已做好了半月有余,可如今却没了可以送出去的机会。
十四回宫半路被胤禛派去守皇陵,再没了与她相聚的机会,一想到这事她便忍不住啼哭。
然而就算哭瞎了眼睛,她那狠心的大儿子也不会为此动容与妥协半分。
他胤禛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德妃娘娘眼眶止不住地湿润,让她必须做些什么心里才能好受一些,于是她将胤禛送来的那些个东西,一个个地摔了个稀碎。
然而,这消息不到半刻便传到了胤禛耳朵里,甚至让他在繁忙的政务中抽出身,来了这永和宫一趟。
“额娘。”胤禛唤她。
然而德妃娘娘却不应,而是故意伏身,向他行礼,“参加皇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所有人见到皇帝都要行礼,然而这不包括皇帝的母亲。
德妃娘娘见他是不必拜的,她的这一举动便是刻意的,是想让胤禛下不来台,让他得个刻薄不孝的名声。
胤禛率先上前扶住她,没让她的膝盖弯下去,“额娘这是何必?不管如何,朕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你再为十四鸣不平,也不能更改这个事实。”
他不提十四还好,在这时一提他,便是在思念成疾的德妃娘娘面前火上浇油。
果然,德妃娘娘立马愤怒不已,将胤禛扶着她的手重重甩开,“你别以为你的手段高明无比,便没有人知道你这个皇位到底是如何得来的。”
胤禛脸色一变,“额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额娘认为我是篡位不成。”
他的语气严厉无比,要深深地呼吸,才能抑制住胸腔里不断涌起的愤懑。
“去狩猎之前,你皇阿玛常来我这,无论多少次说起那个话题,他的意思本就是要传位给十四,诏书又为何变成了你胤禛的名字,这点你再清楚不过。”德妃娘娘毫不退缩,她看向胤禛的眼神不像一位母亲,反倒像是仇人一般。
胤禛直看着她,试图想要在她的眼里找到任何一抹自己的影子,然而并没有,额娘的心里眼里永远只有十四,她甚至从来不相信,皇阿玛最终的选择确实是自己。
额娘摔他送来的东西,对他声声诘问,只不过因为,她觉得自己抢了十四的位置。
意识到这一点的胤禛,就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拳,就算他从来没对她抱过指望,然而此刻也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