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茜说:“我们现在有些项目确实会用SD、MJ之类的软件做分镜,甚至模拟拍摄,但不会用它直接生成最终的成品,这样不至于也被你们告吧?”
言谨笑,摇头,说:“只要过程投入复杂劳动,产生的作品具有独创性,那就是典型的人工智能辅助,不能算人工智能生成。”
卢茜却又说:“但辅助也只是暂时的。绝大多数甲方之所以不直接用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是因为现在的AI还不如我们这些人好控制,成品也跟人工做出来的区别明显,尤其人物,面部高光太饱满,人体结构关系也不一定对,一看就能看出来。但那些软件真就是几个月一个新版本,进化速度快得可怕,隔段时间再看,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言谨点头,确实如此。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件普通的著作权纠纷才能升格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科技圈,艺术圈,法律圈,都在等着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其实,”卢茜又说,“你还可以去找一下悠悠,他做后期的,这方面接触的应该也不少。”
听到这个名字,言谨看了眼吴清羽。
吴清羽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很自然地接口对卢茜说:“大家好久没见,难得言律师也回来了,约出来聚一聚吧。”
卢茜看着她,倒有些意外。他们真的很久没在一起聚过了。
那场聚会定在几天之后,卢茜叫了当年剧组里所有的人,有个在加拿大的,也视频出席了。
赵悠游是从杭州过来的。他有家后期公司开在那里,名字叫JadeDrea。人还是老样子,高大的一个,穿T恤牛仔裤帆布鞋,也不怎么爱说话。只是姿态变得从容了许多,皮肤也不黑了,大约很久没再去过非洲。
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又开了个包厢,却没人唱歌,只是坐着喝酒聊天。
起初,还在讲言谨那个案子。
曾经剧组的“美术老师”转了行做游戏,其实是最切身相关的,却已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说:“我们这些人,迟早都是要失业的。但如果以后创作没那么高的门槛,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和故事展现出来,其实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卢茜叫他的名字,然后说:“我建议你现在订张机票,立刻飞去罗马,然后找到马杰奥尔大教堂,把圣母像砸了,换你抱耶稣坐在上面。”
其余人都笑,但估计也都心有瑟瑟。大家都想成为被炼出来的那粒丹,结果大多只是炼丹过程中的原料。
还是吴清羽先转了话题,说:“你们还记得吗?我那次去找你们试镜,也是在这个月份。”
卢茜笑,说:“当然记得啊,那时候剧本是人写的,分镜也都是手画的,你还去理发店体验了一个月生活,辞职的时候,老板挽留不成,怀疑你是附近另一家店派来偷客人的。”
所有人都笑,吴清羽也不例外。
言谨看着她,却又想起更多。拍摄的那几个月,她基本就住在卢茜那儿,偶尔去东昌路,两个人一起吃饭。从她买的菜里,就能判断出她最近的经济状况。开头是尖椒牛柳、糖醋排骨、干锅虾,说明手里还有钱。后来变成小炒肉丝、宫保鸡丁,说明有点紧了。直到有一天,只买了几只桃子,说看见路口有人推个三轮车在卖的,五块钱一袋,就知道真没钱了。
但那也是言谨看到过的,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大约都有些醉意,想当年一旦开头,就再也停不住了。
美术说:“那时候一个个假惺惺地都叫我‘美术老师’,其实呢,服装化妆是我,买道具搬道具置景也是我,画海报还是我。”
录音在视频里说:“你有什么好叫的?明明我最惨,你们都还嫌弃我。”
美术说:“要不是你那么烦,干嘛嫌弃你?大冬天的不让开空调,老说有风声。你自己倒好,那么大个耳机捂着,不晓得我们有多冷。”
录音不平,说:“是啊,我那么大个耳机捂着,别说风声了,你们谁闹肚子我都听得见。”
所有人又都笑了。
直到卢茜停下来感叹,说:“我们这几个人,现在就只有清羽还在做本行了吧。”
吴清羽转头看她一眼,自嘲笑着,问:“我这也能算本行吗?”
卢茜也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只是揽她过来拥抱。
等到那喧闹中寂静的一秒过去,卢茜才问:“那句台词还记得吗?‘我想穿越到许多年之后,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有多少年了?”
“十二年。”赵悠游回答。人一直都在,只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喝酒,这时候才开口。
“总算今天人都齐了,”卢茜又高兴起来,忽而想起什么,改口道,“哦不对,还差周律师。”
言谨听见,知道是指那场冬夜里的杀青饭。他们这些人上一次聚在一起,还得追溯到那个晚上。剧组的成员,以及她和周其野,都在。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幸吴清羽替她解围,说:“唱歌吧,怎么都不唱歌呢?”
“唱什么?”卢茜问。
吴清羽已经在选歌,《海阔天空》的前奏响起来。
身后有人在说:“悠悠上,你的保留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