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昆岚峰今日并不寻常。
谢长留从沉寂中睁开眼，听见与往日山峰中流云草木溪水截然不同的声音。
像是孩子的哭声。
凌洲仙尊所居的昆岚峰，堪称玄明宗的禁地，并无多少弟子敢到昆岚峰中，想拜谢长留为师，都得考量自己敢不敢开口。
年轻弟子都不敢来此处，更别提更幼小的孩童。
谢长留循声而去，在葳蕤草木中，见到一名衣着打扮奇怪，哭得悲痛欲绝的孩子。
说是孩子也不尽然，他看着那头红发，浅灰色眼瞳，与纵然五官稚嫩，脸颊还有婴儿肥，都无法掩藏的佚丽容貌，立即下了判语：这是一个尚未成年的魔族，估摸着年岁，也就五六岁左右。
见到他来，那红发孩童才停止掉眼泪，小身子一抽一抽地看着他：“你、你是谁？”
谢长留垂眸，听不出小孩说得是什么话语，大概能猜出是魔族的语言。
他冷漠地看着小豆丁：“魔族怎么会在这。”
他向来是用陈述语气表明问句，身上气质又冷，更别提脸上冷若冰霜，眼神与话语都像是对待一个死人。
红发孩童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哭嗝，身躯紧跟着一抖。
“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我也不是魔鬼……”小孩揉揉眼睛，圆而大的双眼湿漉漉看着冰冰冷冷的谢长留，企图从他身上要点温暖。
谢长留却只是冷眼旁观他，并无动手接触他的意思。
“回去罢。此处并非你可来之地。”凌洲仙尊看了他一眼，转身即走。
那孩童身上没有修为，就是个单纯的崽子而已。谢长留斩杀魔族，还不至于斩草除根到这个地步。
斩杀殆尽也不利于天道平衡，他的心里一直有杆秤。
“雌父……呜呜呜呜……”他的身后响起小声的抽泣，还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谢长留没有理会，转身离开，并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他本就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主动出手帮一个孩子的忙更是不可能。
小孩也倔强，自顾自边哭边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谢长留不必回头，都知道他的所有小动作。
这会儿估计在抹眼泪。
他的身影在树林边缘消失，红发孩童跟不上他，站在原地愣神，鼻子抽了抽，眼眶通红。
“呜呜呜……先生，等、等一等我……”他又抹了一把眼泪，终于意识到需要求助。
雌父刚过世，他年纪尚小，却也知道自己再无依靠。叔叔是个工作狂，根本意识不到要照顾他。
消失的身影再次重现，谢长留在这时刻突然听懂了小豆丁的话。
他居高临下看着小豆丁，沉声道：“家在何处。”
小豆丁倔强地擦掉眼泪，问道：“这里是哪里？”
发音古怪的语言被自动转化成这个世界能接受的含义，谢长留能洞察世界的双眼，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复杂模糊的线条。
“十六州，玄明宗，昆岚峰。”半晌过后，谢长留淡淡道。
小豆丁掰着手指头数，对世界了解纵然狭窄，他也知道这里不是他生存的世界。
“家……我没有家了。”他擡起头，泪眼汪汪看着谢长留，“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谢长留沉默不语，他便捏着手指头默默掉眼泪，豆大的泪珠就这么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地面上，洇出小片的阴影。
黑发男人冷漠无情，没有半点动容。
“名字。”良久过后，谢长留才再次开口。
“赫佩斯·格莱森顿。”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开口对谢长留说出自己的姓名。
名字古怪，红发炽烈，长相也与十六州的修士大不相同，却又说自己不是魔族，身上有带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谢长留陷入思索当中，气氛也逐渐凝滞，在赫佩斯忐忑不安的等待里，他背过身往洞府走：“跟上。”
这一次的脚步放慢了。
赫佩斯知道，这是谢长留愿意让他留下来的意思。
他擦掉眼泪，勉强跟上谢长留的脚步。谢长留一步走，他要迈出好几步，甚至得小跑。
但总算不用被未知和不安折磨。
“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呀？”赫佩斯跟上谢长留，大抵是有了点依靠，敢开口询问谢长留名讳。
似是注意到他气喘吁吁的状态，谢长留的脚步再次放缓。他没有看赫佩斯，轻声道：“谢长留。”
“那先生您多大了呀？是雄虫还是雌虫呀？我是雌虫哦。”赫佩斯再次问道，又介绍了自己一番。
谢长留听着他古怪的问话，只回答了前一个：“一千来岁。”
他这话一出口，赫佩斯便用极其震惊的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在骗虫？”
怎么会有一千来岁的虫呢？！
“吾何需骗你。”似是觉得他动作太慢，谢长留直接拎起赫佩斯的后衣领，带他回了洞府之中。
赫佩斯看着眼前如在云端的景象，震撼地“哇”了一声。
谢长留口中的洞府，是一座恢弘的宫殿。
昆岚峰历代的主人一直住的此处，他是新一任主人，自然也在居住在此。
赫佩斯扬起脑袋，去看宫殿上的牌匾，那些复杂的文字笔画，在他的眼中经过一番变化后，变成他熟悉的模样：“义……戈雪……庆？好奇怪的名字。”
“载雪殿。”谢长留淡声说。
小豆丁尴尬地挠挠头，跟着谢长留跨过了门槛。
宫殿内空旷清冷，死寂一般。
赫佩斯打了个冷颤，又问道：“这里只有您一个虫吗？”
谢长留纠正了他的认知：“吾是人，并非虫。”
这话又叫赫佩斯添了一份疑惑：“什么是人？”
谢长留不再回答，而是将他带到了一处偏殿：“你住这。”
他一天的话语量仿佛彻底耗尽，不再关注赫佩斯，直接从殿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