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实在没必要将这样的秘辛告诉我。”
唐诘并非不想知道,但他却更担心,珀西瓦尔愿意告诉他炼金学派起源一事背后,是否需要他付出什么自己难以承担的代价。
“别急,我知道你有许多困惑,关于炼金学派,关于自然议会,关于你的老师,绯红的魔女凯瑟琳。”
珀西瓦尔依旧不急不迫,语调轻缓。
“转机在五百年前,菲尼克斯进行了唯一一次回应,这件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唐诘听很多人说起过这件事。
猎巫行动的复仇者。
自然议会的复兴。
赫拉克勒帝国的崩毁。
王室遗孤的临终祷告。
但炼金学派是不同的,他们毋庸置疑和凯瑟琳站在对立面,掀起轰轰烈烈的猎巫行动,却没有任何用凯瑟琳杀鸡儆猴的打算,反倒自己转为防守,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
——因为菲尼克斯,回应了王室最后的遗孤的祷告。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以为菲尼克斯已经消亡了,这也是我们不计后果吸纳和围攻信仰自然女神的巫师的原因。
天生的神明和后天的神明到底是不一样的,虽然这其中微妙的差别,作为人类的我们也难以探究,但这确实让我们怀疑过——自我献祭后,阿纳托利的人格已经消亡了,被太阳神的力量彻底同化,曾经的贤人菲尼克斯不复存在。
我从未见过那位大人,所以对于他的消失,也没多少实感。只不过,这件事确实给了炼金学派极大的打击,在那些从城邦纪活下来的前辈中间。”
珀西瓦尔轻微地叹息着,他仰起头,透彻明亮的视线追随着云层后若隐若现的太阳,清澈优美的嗓音,咏唱般婉转起伏的声调,将一句流传极广的歌剧台词念诵出:
“请以您的提灯收纳我的余烬,我愿在烈火的锤炼中重塑为凝视天空的水晶。”
“我们尝试过很多方式,从各类群体中挑选出实验人员,念出这句祷词。”
珀西瓦尔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惊世骇俗般,轻描淡写地说。
“只要处在严格规范的仪式中,祈祷者就会立即化作灰烬,但如果放到舞台上或乐曲里,或是夹杂在世俗文本中,它就不再会引起菲尼克斯的注意力。”
“抱歉,”唐诘打断他的话语,“你们为什么执意要联系上菲尼克斯呢?现在难道不已经是人类的时代了吗?”
恕他无法理解炼金学派的行为。
这就像是老上司跑路了,二把手顶上后还想着联系上原来的上司,可组织在二把手的发展下蒸蒸日上,基本已经可以撇开原本的上司单干了,结果还是一个劲地想着和原来的上司联系上。
他知道太空探测仪是什么,但是为了找光明神在星空里的位置而去开发宇宙航空技术?这个世界真的没问题吗?
“你这是还没意识到,神明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啊。”
珀西瓦尔听到他的问题后反倒笑了起来,像是看见曾经的自己,也是同样的年轻、狂妄且天真。
“神与人是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唐诘愣住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无论是龙岛还是自然议会,他们在谈论起神明的时候,都像是在说一个绑在床板下,随时可能爆炸的易燃物,既不能擅自挪动,又不能置之不理。
“似乎,”他逐渐缓过了神,“菲尼克斯和自然女神有很大差异。”
但是按照对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将菲尼克斯和自然女神一视同仁?毕竟这句话中,并没有刻意将两者区分开。
“你也许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珀西瓦尔的坐姿很端正,挺直的肩背使他的颈线呈现出与芭蕾舞演员如出一辙的优雅,阳光下浅金色的碎发散落在耳后,白皙洁净的皮肤如同天鹅羽毛般轻盈柔美。
“不要太过神圣化‘神’比较好哦,虽然很多古早年代幸存的巫师和一些知之甚少的不可知论者,把神当成破坏和毁灭的怪物崇拜,但显然那是不太恰当的。”
他委婉地规劝道。
“他们只是一群有着人格意志,却没有物质躯壳的能量生命体而已。”
刚开始听到对方谈起无线电、太空探测之类的名词已经足够幻灭了,而到了现在,又一个熟悉的名词像是跑错片场一样由珀西瓦尔之口说出的时候,唐诘甚至都不会再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总感觉炼金学派和这世界上的其他人画风不太一样——这科技水平未免过分超前了吧?连能量体的概念都已经出现了吗?
不,仔细回想的话,每次遇到炼金学派的事情的时候,他们都是同样的画风。
无论是高塔里,凯瑟琳提到的“心率与巫师发展方向的关联”“人体机械说”等深奥理念,还是龙岛上各类高精仪器和轻便的扫描仪,都展现出炼金学派走在世界前沿的科技水平。
但是他们居然已经研究出了神明的本质?
开玩笑吧?他们研究的样本是什么?难不成他们真的把菲尼克斯解剖了一遍吗?
唐诘打了个寒颤。
“请收起您的猜测,”珀西瓦尔有点挂不住笑容了,“我们可是把菲尼克斯当做活人看待的,怎么会做出那种失礼的事?”
他扶额:“抱歉,有点控制不住联想……我想也是,毕竟菲尼克斯现在压根不在地面上,也不可能让人给解剖了。”
“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是怎样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这下,反倒是珀西瓦尔沉默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
唐诘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事实是,我也并不清楚背后的真相。”
珀西瓦尔摘下眼镜,遥望着无垠的天际。
“我的老师曾说过,保持无知是更明智的选择。不过,我和伊芙都选择了背离她的道路——这是否将成为摧毁我们的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