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鳞翅花窗
唐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约翰蒙德做完旋转支架这一动作后,帆船上方的光线似乎凝滞了片刻,傍晚的霞光笼罩在港口,海面晕染开绚烂的倒影,却又虚假得不自然,仿佛人造的景观模型。
乔治驾驶着轻艇向帆船靠近,甲板上的约翰蒙德放下粗粝的绳梯。哪怕是一向作风张扬的伊芙,这时候也老老实实地蹬着梯子爬上去。
这风格未免太复古了吧?
唐诘一边腹诽着,一边回过头去找凯瑟琳,却发现在船上居然只剩下自己和乔治两个人,凯瑟琳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乔治的视线在他和帆船之间转了一圈,恍然大悟般一拍手,摘下系在脖颈上的口哨,吹出了一个跳跃般的短促音符。帆船得到信号,当即不再管他们,径自调头开走了。
不是说要登船吗?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们考虑得不太到位,现在的出行方式对你来说有点勉强?”
乔治驾驶着快艇,驶入隐蔽的废弃河道深处,在墙壁斑驳的红砖仓库旁边停下。
“现在的出行方式?”
唐诘低声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又来一个认为自己是古代人的家伙?
莫名的荒谬让唐诘满心厌烦,注视着对方,深深拧起了眉。
“你难道没发现自己表现得很明显了吗?”
乔治闻言后讶异地朝他望过来,两三步踩上船艄,捉住他的手腕,幽蓝的魔力如迷雾从脚底升起,积蓄着能量,准备发动。
“对世界的陌生、对时代的陌生、对人类的陌生,对物种的陌生……”
“无论文化习俗,还是时事新闻,你都没有任何了解。”
“你几乎毫无遮掩地袒露自己的破绽,为什么还认为别人都会视而不见?”
在精神系眼中,人的情绪是透明的。
虽然很不合时宜,唐诘想起了这句话,哪怕乔治曾经告诉他,他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可从两人在伊芙的船上再次相遇的这一刻,对方在他这儿的信用值就大打折扣了。
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的伪装好到了能欺骗所有人的地步,从他穿越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凯瑟琳开始,他就不可能隐藏“外来者”的身份。
但正如同,相似的病症往往会有截然不同的病因,自身的异常也能通过各类彼此矛盾的理由进行解释。
错误的论据导向错误的论证。
“我也很好奇自己的来历。”
在乔治压迫的俯视中,唐诘依然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态度,向那双激荡开波纹的琥珀色瞳孔投去古井无波的视线。
穿越后,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比他自己更清楚他的来历,都对他的“真实”身份有独一无二的理解。
赫德的后裔、赫德制作的炼金人偶、赫德返回现世的容器、自然女神和光明神的眷属、隐居龙岛的古代巫师、雁国人、古代雁山人……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答案的相互矛盾导致问题始终无法得到统一的解释,他既不知道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来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什么时代。
如果他们能得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就好了,也省得自己还要费尽心思去挖掘赫德留下的遗迹。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事,不是吗?
他凭空出现在高塔里,所以随便什么身份,都可以套到他的身上。
空白的手卡能覆盖上任何牌面,但究其本质,依旧是一无所有的空白。
“既然你打算开诚布公,那再坦率点如何?”
唐诘抓住乔治的衣襟用力向下拉,逼迫他贴着脸,进行没有距离的对视,让曾经横跨在两人中间的欺瞒诱导,在不留半分情面的审视中卸下所有伪装。
“你隐藏身份进入龙岛的真实目的、你和炼金学派的真实关系,以及最后,你身上缠绕的,赫德的魔力究竟从何而来,不如一一给我解释个清楚?”
深褐色短发的青年重归平静,伸手将唐诘抓住他衣襟的手指挨个掰开,在甲板上站稳后,反手抓住他的手掌,似是惋惜,又仿佛刻意转移话题般笑了起来:
“我很能理解你焦急的心情……不过,我和赫德的关系还真没你们想象中那样密切。
这世上的雁山门徒数不胜数,我一介声名不显的小卒子,连踏入棋局的资格都没有,你找我问这事儿的来龙去脉,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唐诘只盯着对方,慢慢松手退开。
这家伙,恐怕和他跟凯瑟琳一样,都只是临时参与到维德号行动中,而非一开始就是隶属于伊芙的船员。
可惜,现在不是深入探究的好时机。
“你打算通过空间跳跃登船?”唐诘环视四周,看着对方耸了下肩,“所以选了个这么偏僻简陋的地方,怕被人发现?”
废弃的河道口里,除了他们外,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月光穿透迷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线上,逐步向上攀升。
“这里毕竟是温斯顿。”
乔治接收到休战的信号,语气也逐渐恢复平缓。
“不过,我可没有带人跳跃空间的能力,充其量,也只能把你丢进门内,一般情况下,这招我是当成攻击能力用的。”
唐诘回想起了在图书馆阶梯下,遭到的方向不明的偷袭,不由沉默地打量起对方,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