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被剖开了。
像一只蚕茧,无法抵抗地被抛入油锅里,在炽烈的高温中来回翻炒,直到遍体通红。
谁正在把他端上餐桌?
幻觉般灼烧的疼痛尚未停歇,唐诘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勉力支撑着还算清醒的意识,在摇晃的三重身影中,将视线投诸于研究员打扮的金发女子。
他沙哑而低沉地问:
“误导和欺骗有什么不同?”
真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原可以质问伊芙选择船只远离港口后才揭开是何居心,或是将动机可疑的乔治·威尔逊供出,以转移对方的视线。
但在这冗长的话语里,却有两个词像是锋针跳动到他的眼前,不自觉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仿佛越过理性,在思考之前,话语便已经跳动着跃出唇齿之间。
“误导是方向性的,欺骗是覆盖性的。”
伊芙向后仰了下身体,和他拉开距离,退出精神毒素发挥作用的危险范围,拍手将残留的痕迹尽数抹去,叹息般说:
“连空间系和精神系最本质的区别都不知道,看来你确实和雁山以及雁国毫无关系。”
远古人?不像。中古人?不像?偏远地带的少数族裔?也不像。
伊芙列出数十种答案,从北方到南方,从大陆到海洋,从地底到星空,地域性?不,她否认了这一猜测。
对方和他们的差别不在于知识,而是在于思维,从根源上就背道而驰。
时间。
过去、现在、未来。
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解释,那是一个未经验证、违背常理、屡遭抨击的谬论。
无论那究竟有多荒谬,可排除所有可能性后,就只剩下最后的答案。
“学派所有人都会为此疯狂的。”
颤栗的神经刺激得大脑皮层异常的兴奋,伊芙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确保保证足够的氧气吸入肺部,调动魔力快速流窜过脑部的毛细血管,将分泌过多的多巴胺强行压下去。
她左手像是敲钢琴般在桌上无声地叩击三下,蒙德拿过水杯,从桌边起身,告诉他们:“我去倒杯水。”
伊芙将话题拉回正轨,目光依旧落在唐诘身上。
在场众人中,确实只有他一人需要仔细地听对方讲解。其他人都有各自的渠道,早或多或少地得知了更详细准确的情报。
“画廊属于赤潮女王的国师,掌管画廊钥匙却是隶属女王的行刑官。”
“石碑上破译的信息显示,国师告诉女王,空间内的建筑是一座历史博览馆,却又严禁任何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出入。”
历史博览馆?建立在魔兽纪的历史博览馆?
唐诘先是感到荒谬,龙岛上了解到的知识告诉他,拥有智慧的生物在蒙昧纪才出现,而魔兽纪,连人类都没有的时代,居然会有历史博物馆,不,在那个时代的生物,存在“记录历史”的想法,本身就违背了常理。
不,仔细想后,光是王国、女王、国师、卫兵,这类属于文明社会的名词,出现在荒芜的人魔兽纪,原本就是彻头彻尾的悖论。
魔兽有智慧吗?魔兽组成的国家?
荒谬的错乱感后,一个名字兀自划过脑海。
自然女神,她为什么会想到建立属于魔兽的国家?或者说,这一念头真的来自她吗?而不是来自疑似赫德的国师?
他闭了闭眼。
潘口中“惩戒与厄难的复仇女神”,到底是打算向谁复仇?魔兽?人类?巫师?光明神菲尼克斯?又或者,赫德?
不,都不是。
倘若是向赫德为了剖腹取蛇一事复仇,那奥利维亚从一开始便不可能存在。假如是向菲尼克斯复仇,那也该是光明纪之后的事,自然女神可没有过预言的权柄。
逐一排除筛选,依旧是没有一个答案留下来。他知道在更久远的年代一定存在着什么秘密,可在他看来,那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确实如此吗?
他需要尽可能多地收集一切赫德相关的线索。
而赫德最早的记录出现在魔兽纪,奥利维亚的诞生,赤潮王国的建立与毁灭,以及,划分时代的太阳,出现在了从未见过光明的世界里。
”我想你们都知道这件事的意义——只要得到这条画廊背后的整个空间,从创世纪到魔兽纪的历史对人类来说,就将不再是淹没在海底的秘密。“
“蒙昧纪到工业纪3万年,我们建立了人类的文明,但星球的历史却远远超过了3万年,哪怕用上最先进的设备,也无法计算出一个确定的结果。”
唐诘闻言擡起头。
伊芙的视线定在了他身上。
“你和乔治将是本次行动的主力,进入画廊后,所有人的位置将直接打散。”
“本来,为了应对这类化整为零的情况,减少参与人数才是上策。
但是,考虑到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我方非但不能减少进入画廊的成员,还要尽可能地增加战力的数量。”
“需要靠数量取胜的敌人……?”
唐诘一时间联想到了史前体型庞大的猛兽,脑海里冒出了一群兽皮衣的小人背着石矛和盾牌,挖空地面设计陷阱的画面。
他擡手揉了下眉心,将这一不切实际的拍散,将脸埋在手掌间,默默思索着:
什么敌人适合在狭窄的室内作战?还需要他们靠数量去弥补己方的劣势?
“画廊里的画具备活性。”蒙德重新端了杯水递给伊芙,在她身侧坐下后,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虽然按照目前的情报看,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沉睡’,不过,也有人似乎目睹过醒来的画。”
“似乎?”凯瑟琳表示怀疑,“也就是说,你们还没看到‘画’的正面,线人就已经死了,对吗?”
“既然是历史博览馆,那肯定不会只有画像,而只是,我们目前定位到的场馆,只有入口的画廊而已。”
“既然你们想要坦白,那为什么不坦白得更彻底点呢?”
“比如,”凯瑟琳眯起眼睛,轻轻牵起嘴角,像是吐信子的蛇一样笑了起来,“把你们破译的文本和原稿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