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诘对此只是平静地回视过去,不留情面地将自己和纳撒尼尔之间的隔阂直接揭开:
“那你知道,他被炼金学派的人当枪使了吗?”
“雏鸟总是要学会自己飞行的。”阿尔文对此毫无意外,“前提是,那不是别人早先设下的死局。”
既然对方早就知道他们的行程,那么,在此之前却丝毫没有阻止,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唐诘刚投去怀疑的眼神,阿尔文立即迅速地反击道:
“你可别这样看我。虽说我确实知道许多,但却连踏入其中的资格都没有。
倘若我强行涉足,那头一个死的就不是我的侄子,而是我自己了。”
他轻轻垂下眼睫,忧愁似的叹息道。
“仗着力量为所欲为的人,最终必然会被力量碾碎。
追逐力量的人,最终也必然会被力量吞没。
我宁可明哲保身,也不愿踏进你们涉足的泥潭里。
前不久,我才从上一个泥潭中抽身而出,可不想再陷进里面了。”
这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唐诘凝视着对方,但却没法从那张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面容上,找到任何曾经的时代残留的痕迹,不,与其说是没有痕迹,不如说全是痕迹,密密麻麻的伤痕遍布在翠竹之上,狂风骤雨将他的脊背压塌在泥土里。
——你要如何去打动一个已经丧失了自尊的人?让他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渴求的事物给你?
“走吧。”
他牵起纳撒尼尔转身离开这家商铺,临行前回望了一眼。
衣着打扮宛如八九十年代钟表店老板的青年人笑吟吟地面向他们,唯有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挥之不去的冷漠和阴沉,犹如经久不散的乌云,牢牢将这个行动自如的活人锁在原地,分明没有戴上任何枷锁,却在怨恨和恐惧中困在遥远的过去,动弹不得。
他收回目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回头了。
离开丘陵,沿着小溪在集市中穿行,纳撒尼尔却突然停住脚步,不肯再前进一步。
“为什么要走?以你的实力,哪怕他不愿意,也能轻松拷问出想要的消息吧?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条最佳捷径吗?”
呲啦。
鞋后跟在石板路上刮过,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唐诘一时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握住对方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强烈的愤怒从心底涌上。
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黑暗笼罩自己,但是,人声鼎沸的闹市却让他的心不得安宁。
“纳撒尼尔,你还记得自己是人类吗?”
他头一次如此郑重地称呼对方的名字,口吻却沉静得近乎悲哀,调转脚步,转身与他对视。
那双通透明澈的眼眸困惑地望着他,仿佛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知道。
“当然,我是人类。”纳撒尼尔无法理解他的问题,以近乎玩笑的口吻反问道,“除了人类,我难道还能是别的东西吗?”
唐诘已经顾不得去怀疑,对方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所以直接拒绝了去思考。
精神系的自恋和空间系的自我,在纳撒尼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矛盾的气质营造成一种极端的个人主义。
前者让纳撒尼尔能轻松看破别人的思维和情绪,让他能完美地模仿别人,轻易地获得好感。
后者让他自我中心,缺乏共情能力和身份认同感,仿佛有扇无形的门窗将他与别人隔开,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观察距离。
正是因为太清楚别人需要什么,所以才会故意去满足他人的愿望,以谋取自己想要的代价,他的行为抱有强烈的目的性。
他甚至不敢去想,倘若对方得到了自己的空间系魔力,会尝试去做出什么。
思及此处,唐诘摘下兜帽和面罩,沉沉吐出一口气,思绪逐渐恢复平静。
“也许我该庆幸,空间系和影系的融合,让纳撒尼尔不至于像是蒙德一样有着强烈的控制欲,试图操纵他人的行为,也不会像是伊芙一样凭借强烈的自我意志和坚韧的执行力,为了自己而将他人一点点改造成符合期待的形状。”
他在疲惫中放弃了。
何必吃力不讨好,去考虑这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了呢?
让炼金学派、让这个世界的人、让纳撒尼尔自己去决定要成为怎样的人吧,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那都和自己毫无关系。
“你在生气吗?”纳撒尼尔的双眼像是春日的湖水,在无风的日子里,只是诚实地反射着外界的光影,任由游人在湖面上徜徉,也无动于衷,“我很抱歉。”
这没有意义。
倘若人类无法互相理解,言语就毫无意义,只是一些破碎的音节和符号凑一起,随机拼凑的组合物罢了。
唐诘原想要回答他,但是,在两人已经逐渐走远了帐篷交易区,即将跨入城市之前,他突然脚步一顿,擡头看向前方。
浑浊的魔力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破败的风信子释放出腐朽的味道。
是巫师饲养的魔植,还是巫师返祖后的原型?
无论如何,敢在他们返回港口的必经之路上劫道,摆明了来者不善。
“纳撒尼尔,躲到我的影子里去。”
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幽邃蓝色碎光在手中凝聚成铁黑色长矛的形态。
伊芙将她的学生交给自己,他可不能让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