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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画中幽灵(2 / 2)

再怎么焦虑和担忧,也无法扭转如今的困局,他必须尽快和其他人汇合才行。

但是,在那之前。

“哪怕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嘛。”

纳撒尼尔叹了口气,脚步轻快地朝他的方向走来,停在画框下的烛台旁,身体几乎和墙壁上的倒影重合在一起。

“不过,你愿意和我说说,走廊之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唐诘仿佛听见难以理解的事般,擡起头,盯着纳撒尼尔,却见对方的身影像是接触不良的电磁波般闪烁了一瞬间,不到两米外的冰凌霎时破裂开,碎冰中涌出的魔力凝聚纳撒尼尔的形状,他一时似乎还不太适应般,神情有些恍惚,略带迷茫地朝唐诘望来。

通过人的面部情绪判断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对他实在过分轻松了,仿佛已经成为本能,哪怕失去记忆,也没有丝毫改变。

反倒是通过倒影转移的方式似乎不太熟练……难道这也不是自己最常用的能力吗?

思考快速划过脑海,纳撒尼尔立即判断出了当下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模式。

“我们都知道啊。”他无辜地露出柔软的笑容,“在杀死彼此之前,我们就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了。”

“不过没关系。”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注视着唐诘,“因为,你不是什么都没忘记吗?”

“既然出现在同一条走廊,也就是说,我们以前是认识的人吧?”

纳撒尼尔轻巧地凑近,温柔地注视着唐诘,但那双夜行性动物般反光的眼睛,却不像是在看待人类,反倒像是在看待一把趁手的武器或工具,洋溢着直白的喜爱之情,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们是朋友吗?那就帮帮我吧。让我想起来好吗?失忆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受……”

他忧愁地望着唐诘,仿佛恳求般说。

“我不想再忘记了。”

唐诘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纳撒尼尔的身上,像是打量一座残缺的、布满裂痕的雕塑,一寸寸地仔细观摩。

他垂眸注视着那过分鲜艳的红发,灼热的色彩刺眼到令他感到疼痛,记忆在脑海里来回翻滚,犹如暴风雨中的海上,漆黑的海浪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的口。

夺目的白光刺破了黑暗,宛如尖刀,落入他的掌心里。

“好啊。”唐诘也笑了,“我不会让你再忘记的。”

他并不具备还原最初的纳撒尼尔的能力。

倘若是他亲手将纳撒尼尔的记忆取走,那么,他也能将记忆重新缝合回去,但是,现在的问题却在于,他不知道画廊是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将闯入者的记忆剥夺。

更何况,他也不认为让纳撒尼尔回忆起原本的自我是一个好的选择。

要么就将现在的他打服,带出去交给阿尔文,毕竟灾厄纪里,因为互相残杀而陷入疯狂的巫师数不胜数,对方肯定有比自己更好的手段,处理纳撒尼尔的状态,帮助他恢复到能正常生活的程度。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诘知道将纳撒尼尔交给阿尔文,交给伊芙或蒙德,交给炼金学派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比自己更有资格处理这件事,处理残杀同伴、堕落成恶魔的学生。

可是,既然纳撒尼尔对自己提出请求了,那满足他的愿望,也并无不可吧?

自己没法修补他,但或可打得更碎一些,直到只剩下不足以复原整个人的材料,再以新的方式拼凑成新的作品。

唐诘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太正常,倘若有人知道他打算做的事,恐怕会以为疯的并不是纳撒尼尔,而是他。

但这样的处理不是更好吗?

他慢慢擡起手,按在纳撒尼尔的后脑附近,颅骨附近的皮肤一阵痉挛,虫豸啃食的声音从脑髓深处同步传递到两人的耳中。

纳撒尼尔的瞳孔在危机感下猛地紧缩,但想要挣脱他的控制,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双眼失去焦距,手脚没有力气,瘫软到地毯上,发丝与毛毯交织在一起,竟像是同一个颜色。

藻绿色的魔力向中心汇聚,即将扭曲的漩涡,似乎要将四周所有事物都彻底搅碎,但却在气势成型之前,就被数道暗蓝的光刃迅速地击破,消散在空气中。

随着倒地的重击声,他的瞳孔刹那间彻底涣散,皮肤上生长出了柔软的红色绒羽,骨骼咯咯作响,只消一会儿,体型迅速缩小、变形,一只纤细艳丽的红鹤安详地枕在唐诘的手臂上,略微偏过头,往地面的方向垂下,仿佛只是睡着了。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唐诘将红鹤平放在地毯上,钴蓝色的魔力从内到外四处穿梭,如同针线般,将溃散的精神和身体紧密地咬合在了一起。

可他知道,纳撒尼尔和娜茜的死亡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可能再醒来了,哪怕是作为另一个人。

线头从中间断裂,红鹤的尸体上,豁然开了个黑洞洞的伤口,没有鲜血,也没有腐烂的味道,这让他成了近乎是标本的形态,但这并不是唐诘的目的。

蓝色的小蜘蛛们从伤口里爬出,一步一步,拉扯着缠绕的蛛丝,将凝聚的魔力核心从纳撒尼尔的心脏里拖出来。

从形状上看,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薄荷色晶体,四周呈现不规则的尖锐轮廓,仿佛只要靠近,就会将人的皮肤刺伤。

唐诘走向了画框,蜘蛛像是潮水般从他的袖口里涌出,它们将晶体彻底打碎,又耐心细致地嵌入到画布里。

魔力作为颜料,渲染出彩绘玻璃般变幻不定的绚烂光泽,却又困在一纸狭小的画布中,再也无法挣脱。

月夜下,色块凝聚成新的纳撒尼尔,倚靠在窗户边抱膝而坐,侧头望着甲板的方向,玻璃上倒映着无色的影子,隐隐绰绰,不甚明显。

唐诘平静地打量着这幅画,指尖在窗户的位置上轻轻一点,蕴含魔力的神经细胞植入画布之中,暗蓝的影子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勾勒出站在门边的另一个人。

画中的少年擡起头,朝他的方向望来,双眼仍旧是明净无瑕的薄荷色。

坐标成型了。

——我在后悔吗?还是在愧疚?

唐诘心知,倘若自己在上一幅画中,从赫德那里得知的消息都是真实的。

那么,真正害死炼金学派众人的,并不是失控的纳撒尼尔,不是领导众人的伊芙,也不是盲目追求知识的炼金学派,而应该是自己才对。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唐诘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随着纳撒尼尔的肖像画成型,画廊和他顺利得不可思议地搭建起联系,源源不断的、属于赫德的魔力通过纳撒尼尔的画像毫无阻碍地涌入他的身体。

外形没有任何变化,但思想却交织在一起,逐渐重合的认知,唤醒了站在纳撒尼尔的画像前,结冰般凝滞的意志。

他意识到。

这一切错误都是自己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