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廖沙碰上了最糟糕的时机,香槟塔倒塌带来了灾难般的结果,水晶餐具和玻璃酒杯摔得粉碎,银质器具破碎的花瓶残骸里闪着冷光,水流了出来,花瓣上的金色粉末漂在上面。他看到弗洛夏跨坐在殿下身上,他们两个人摔倒在地上,殿下一手托住弗洛夏的腰,一手撑在璀璨如繁星的碎片里。
浓烈的花香和迅速蒸发的酒精,这幅场面难以避免地弥散着奢靡和暧昧的气息,尤其是殿下的手飞快地拉下了伊芙洛西尼亚大腿上卷起来的裙摆···
安德廖沙无视了殿下的指令,这是第一次,他直面选择后的恶果。我也没有动,等到阿纳斯塔西娅终于姗姗来迟,她敏锐地掌握情况后,担忧地望着安德廖沙。
尤拉跟在阿纳斯塔西娅身后,所有事情都按照尤拉的计划,他快要赢了。
第二次了,安德廖沙无视弗拉基米尔殿下的命令,尤拉没有继续等待,他不容许安德廖沙第三次冒犯,“先出去吧。”他从安德身后走出去,和安德廖沙面对面,他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面对殿下时,尤拉会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心软犹豫,不会再被旧情牵绊,他的冷酷和强势让阿纳斯塔西娅都十分吃惊,阿纳斯塔西娅靠近安德廖沙,用极其轻柔地声音说,“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不然,我发誓我会告诉弗洛夏,全部!”
我从门口取来又一杯红酒,看着阿纳斯塔西娅用威胁的方式去保护安德廖沙,我突然感到厌倦,这里有太多的感情,似乎世界上的爱都挤在这里,互相排斥,互相攻击,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致。
我大约该感谢酒精,他使我的情感和理性剥离开来,我不必成为这场戏剧性冲突的另一个参与者。
安德廖沙才不会被要挟,阿纳斯塔西娅的方法并不奏效,一锤定音的人是伊芙洛西尼亚,她只是从殿下身后探出头,三言两语就将安德廖沙击溃。
在离开前我们都看见,伊芙洛西尼亚牵起了殿下的手,将罗曼诺夫的怒气消解在一次触碰里,还有她总是苍白的脸上羞涩的红晕,安德廖沙也看到了,他彻底失败了,在他的爱意还未诉诸于口时,都结束了。
随着两扇门严丝合缝得关闭,安德廖沙靠在墙上缓缓滑落,他脸色很难看,压抑与紧绷反复交错,像是被巨浪般的绝望拍打,他痛苦到了极致,忍不住一直发抖。
“安德···安德廖沙···”阿纳斯塔西娅不顾紧身裙,艰难地蹲在他脚边,她被这样的安德廖沙吓住了,她的手指悬在半空中犹豫着,不敢接近眼前看上去即将崩溃的青年。
我和尤拉都愣住了,没人预料到安德廖沙的反应,他看上去太脆弱了,你会下意识否认眼前这个人是安德廖沙,他耀眼的金发盖住眼皮,嘴唇毫无血色微微颤动着。
阿纳斯塔西娅的眼泪滚滚落下,她受到了惊吓一般,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小声地呢喃着:“安德,看看我,看看我好吗,安德······”
我想,阿纳斯塔西娅是想道歉的,她的目的达到了,却深深伤害了她想要保护的人,但她不后悔这么做,她对安德廖沙的爱意或许某种程度上比安德廖沙更为珍贵。
听上去可真扭曲,但这就是我们,就算是爱,也很难简单纯粹。
尤拉一动不动,他死死地盯着安德廖沙,他的眼珠似乎和安德浇筑在一起,他连呼吸都变得轻微,看着安德廖沙在折磨中煎熬,他的脸上混合着一种难言的悲伤和怜悯,此时,他好像对安德廖沙的痛苦感同身受。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也不能再继续做什么了。恭喜尤拉,我没有错过弗拉基米尔殿下的眼神,他的游戏获得了全面胜利。
秩序的反叛者并不好胜任,直面权力的降维打击和等级压迫并不好受,要么跳出规则之外,必须放弃所有权力、财富、身份、地位······放弃秩序为你到来的一切,这样才能不守规则束缚;要么认清现实,直截了当地认输,臣服···
安德廖沙一直以来都是森严的秩序里,游刃有余的佼佼者,他或许想象过反抗罗曼诺夫,但那是始终是想象,只有直视阶级体系内部不可违背不可动摇的强大内核时,他才明白,他试图挑战的到底是什么。
压抑化作无形的黑暗,将我们笼罩其中。安德廖沙并没有被冲昏头脑,相反,他清醒得可怕,他知道自己的无能无力,他生来就是高贵的马尔金,他学不会放弃,也忍受不了失去,反抗秩序的资格,他一开始就不具备。
我们也是,习惯了得到,还没有人教给我们要如何面对那些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也许,我们最终都要学习,这堂无比困难的课程。
安德廖沙知道希望的真相,但他可能宁愿自己一无所知,这样他就能将短暂的幸福延长、再延长,即使成为希望的奴隶,即使理性与欲望对抗,他无时无刻都要承受摧残,他也不愿意放手。
直到今天,梦醒时分,无论他与伊芙洛西尼亚的回忆里有多幸福,那也只是一个永远消失了的梦境,用一时的任性和固执造就的虚幻的梦。
安德廖沙再也不可能重返同一个梦境,他已经彻彻底底地醒了。
当他终于不再发抖,他用漠然的目光看了一眼蹲在面前的阿纳斯塔西娅,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站起身眼神空洞地像是死了一样,就这样不看我们任何一个人,伊芙洛西尼亚出来后,他带着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