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现代医学的进程很多都是在战争时期得到的发展,而为什么是战争时期得到的发展,这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是非常残酷又沉重的历史,需要等他们长大后,自己翻阅历史书籍去了解。
青梅占感觉自己好像懂了。
殖民统治能让一个国家的经济、医学、建设等各个领域飞速发展的原因,是因为“人吃人”是世界上最快到达目的地的捷径,没有之一。
“看你的表情你懂了。”圣女A赢了牌局,高兴地一边洗牌一边道,“有时候你分析一个人是不是在画饼,你不要看他许诺你多少钱,而是要看他的钱从哪儿来。”
圣女B点着头,一脸冷漠道:“35亿的旧人类,其中至少30亿可以成为血/牛苦力,剩下的5亿完全可以做人/体/实/验发展医疗事业,如果就因为‘人权’两个字全杀了,我就不信右教能养得动这36亿的女生,还有那么多新生儿。”
圣女C冷笑道:“明明那么多几乎免费的奴隶却不用,右教真是疯子,每年祂们都这样,难怪赢不了。”
听着眼前几个女生张口闭口的“血牛”、“奴隶”和“人/体/实/验”,青梅占脸上平静的表情渐渐挂不住了。
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残酷的不只有新人类。
也对,死多少地球男性,对耀星大陆的圣女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甚至对于很多地球女生而言,如果地球男性能死光光,对她们来说也觉得是一件好事吧?
可是,如果地球男性不在了,和自己有很大关系。
如果右教上台,她的父亲、哥哥和丈夫会在十年内死掉,对吗?
如果左教上台,她的父亲、哥哥和丈夫会变成新人类的阶下囚,在日以继夜的劳动中体力衰竭,濒死时可能还要被拉去做人体实验为现代医学做贡献,对吗?
青梅占感觉脑内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明明好不容易看到了自由和希望,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像是昨天还在刮着恐怖的沙尘暴,今天就收到通知说要迎接台风来袭。
不过,这种阴晴不定的生活,她突然想起,她的童年其实也经历过。
小学的时候,她的身边偶尔会出现一些突然转学而来的城市小孩。
这些小孩的父母原本是拥有编制的国企工人,是那个年代最吃香的岗位,是她的父母羡慕不来的身份。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些小孩的父母就下岗了,失去了工作,没有了收入。
无奈的大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维持,只能将孩子送到了农村的老人身边混一口饭吃。
母亲说,那是“下岗潮”,当年东三省因为国企改革,很多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而这样阴晴不定的生活,其实她成年后也经历过。
明明初高中的她还在为自己是班上为数不多的非独子女而有些自卑时,突然到了大学时,计/划/生/育政策就消失了。
紧接着,二胎放开,再紧接着,三胎放开,然后国家开始催生,甚至会奖励生三胎的人。
那些用油漆写在她的老家墙上的“少生孩子多种树,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内容,仿佛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应该人人响应的口号,变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历史,一段荒唐的过往。
这一刻,青梅占忽然觉得内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刺痛刺痛的。
她突然觉得不光她的父母是这个世界的NPC,连她仿佛也只是一个游戏角色。
在玩家需要她生育的时候,她要为随时怀上陌生人的孩子而努力备孕;而在玩家不需要的时候,她或许未来连生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理解。”青梅占忍不住颤抖着问,“你们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此言一出,眼前的三个圣女均沉默了,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青梅占。
青梅占放下手中的牌,双手撑着额头,竭力控制住自己有些崩溃的情绪道:“昨天还在为一年拼五胎而努力,明天可能就要戴绝育环,这样的人生,这是什么人生……”
“那不然呢?”圣女A第一个开口,她像是早就看破了一切,不以为意道,“大自然的种群都会调节成员数量,更何况是人类,人多了就限制生育,人少了就强迫生育,一直都是如此。”
“可是我们……”青梅占感觉有话堵在喉咙里,但以她的语言水平又说不出来。
“没有什么可是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圣女B麻木地安慰青梅占道,“我们也只是大自然中的一环,族群的首领操控着身为成员的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走向,我们除了主动死亡,没有什么第二个选择。”
圣女C接着出牌道:“我倒希望戴绝育环,虽然壳生不算辛苦,但是直接没有这个功能更好,干脆阉了我算了,以后如果人口再稀缺了,也别找我,烦死了一天天的,没拿几个钱却要为人类明明负责人,我配吗我?”
青梅占没有再说话,可是她也已经没有了继续打牌的兴趣。
几个圣女看出了她的状态不佳,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散了摊子。
独自回到卧室里躺下,青梅占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头一次在意识上脱离一亩三分地的生活,发自内心地询问自己——
我是谁?我算什么?我存在的意义难道真的只是世界的NPC吗?
然而,这样的询问没有答案。
直到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青梅占在恍惚间睡了过去。
可是她又在晚上十点准时醒了过来,似乎潜意识在催促着她打开电视机,去了解更多关于左教和右教政策的走向。
而今晚,左教和右教的拉扯进入了一轮新的高潮——
“现在右教那边已经找到了左教在科研数据上造假的证据。”专家A在电视上笑得不亦乐乎道,做为没有党派立场的乐子人评论员,他们喜闻乐见这种狗咬狗,他用激光棒指着空中的投影道,“右教认为左教关于‘靶向攻击地球男性体能’的药物并没有左教描述的那样高尖端,并且在他们的核心论文中发现了修图。”
“啊?什么?”主持人很配合节目效果地露出夸张的表情,“修图?”
“是了,没错,修图,所以这份科研论文是存在疑点的。”专家A控制了一下自己那明显看热闹得表情道,“左教在核心数据上存在问题,目前根据右教给出的说法是,左教在靶向攻击结果上进行了数据造假,极有可能该项科研成果是存在问题的,甚至目前左教可能是根本没有稳定弱化地球男性的手段的。”
说到这里,乐子人专家A发表了一些自己的见解:“其实你们想想,我们培养家养犬、家养猫,甚至是地球男性培养更宜家的柔弱地球女性,用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让品种相对稳定下来。时至今日我们都没有见过用病毒或者针剂直接改良成功的稳定的动物品种,所以,怎么你左教突然就这么厉害了?比国家科学院还要厉害?”
“但左教也指出了右教的问题。”另一个新人类专家B乐呵呵道,“右教所谓的10年内不断攻击地球男性的病毒也有数据造假成分,因为根据左教对该项病毒的试验相关人员的背景调查得知,该项病毒实验周期连两年都没有,你右教是怎么保证10年内能一直稳定发挥作用的?”
“哦,所以现在是彼此开始互相攻击拆台了是吗?”专家C精准总结道。
“其实本质上,是左教和右教都更加期待体面地结束地球人的统治。”专家D道,“没有人期待战争,没有人期待尸横遍野,都希望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如果左教和右教的病毒统统失效,那左教和右教最终就都只能选择启动‘方舟计划’,但我想,‘方舟计划’被启动其实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方舟……”青梅占重复着专家D的发言,她好像在很多外国电视剧中听过这个词,似乎是圣经中的什么内容。
这时,D专家将一张表格投射在空中:“这是针对破坏人类Y染色体的定向病毒,这可不是左教和右教的政治博弈带来的实验结果,而是我们国家中央科学院的科研结果,经历了长达40年的实验,为了避免地球人在狗急跳墙的情况下动用核武器连带着地球一起毁灭,这是针对他们的最终武器——诺亚。”
“诺亚……方舟……”青梅占总算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了,好像是圣经中说大洪水淹没了世界,最终乘上诺亚方舟的人才活了下来,迎来了崭新的世界。
“可是,这东西不是没有解药吗?它……它不是对我们也有伤害吗?”几个专家纷纷露出担忧的表情,“万一地球男性死光后还有病毒残留,感染了我们自己的人,会有事吗?”
“有。”D专家一脸淡定且坚定地回答道,“地球男性的染色体是XY,而我们是XYZ,我们也会是病毒的攻击目标,XY的致死率是100%,而我们的致死率是86.9%,并不低。”
“那这也太……”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D专家的神色深沉了些,他叹了口气道,“这片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壤,已经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生存的机会了,那就让圣母大人与诺亚选择吧,选择最终是谁能够最终乘上方舟,迎来崭新的世界。”
D专家说完这句话,电视机熄灭了,断电时间到,青梅占再次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她整个人是懵的,但又不同于前几天大脑的一片空白,此刻的她,脑内就像是放着跑马灯剧场一样,童年时候的无数回忆此刻都历历在目。
她想起了小学的时候,大概是1999年左右,父亲第一次带她去长春的市中心吃肯德基,那么贵的食物,父亲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不断地说着“爸爸不爱吃油炸的东西”,然后将满满一桶全家桶推到自己一个人的面前;
她想起了高中的时候,有男生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对她出言不逊,二哥矮小,看人家人高马大自己打不过,就拿了一块板砖躲在人家家门口了一夜,趁着人家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去上学的时候,一板砖拍在人家后脑勺上,差点有了案底;
她又想起了做大学体育老师的时候,有一次她的例假提前来了,裤子红了她没注意到,班上有两个男孩子立刻脱掉卫衣交给她,然后在初冬的寒风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跑步,还不断地冲着她摇手,阳光开朗地安抚她说:“老师没关系,我不冷,我身体可好了!”
她知道地球上有很多坏人,可是,她知道她的身边总是充满了好人。
她不想他们死。
不光是她的家人,她也不想她的学生们死,不希望地球上那么多好人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所以,谁能救救地球,谁能帮帮地球呢?
青梅占下意识地拿起了手机,她像是从前一样,下意识地想要找个人帮忙,或许是找君山,或许是找阿廉,又或许是身边任何最近新认识的可靠朋友。
可是,当电话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如今的我还能向谁求救?
青梅占愣愣地坐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坐到底坐了多久。
只知道,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她呆滞地看向窗外鸦青色的天空,看着太阳从天边一点点升起,直到门外传来门铃声,送餐的机器人来了。
她摇摇晃晃地爬下床,开门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看向宥时所在的方向,而恰好此时宥时也在开门取餐,两人四目相对时,青梅占还来不及说话,宥时就已经扭头回到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