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2 / 2)

当时的家族教令员是个圣女,叫沓雅,她是那时卡蓝堡家族中有且唯一的女性家族成员。

对于世界贵族的繁/殖量而言,想要生下女儿全凭奇迹,于是当沓雅出生后,执政官们专门为她设立了特殊的职务——教令员。

教令员是贵族幼崽的思想教育老师,不属于官职,不会违反《卡蓝堡内建公约》,同时又有一定的地位,只享受福利不承担责任,她这一生都无忧无虑。

真好,真会投胎。

如果出生在圣都,她将为优渥的生活环境承担种族繁育的重任;如果出生在培养园,她将必须努力学习和进修,还要足够幸运才能有一个相对美好的未来。

可偏巧,她出生在绝对不会被世界政府的拿下的卡蓝堡家族中,又是近百年来唯一的女儿。

当时的执政官们在不违反《卡蓝堡内建公约》的前提下,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真好,自己如果是她就好了。

虽然圣女的人生也有难处,可是谁的人生又没有难处。

和幸运的她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不幸。

总是被拿来和兄长们比较,真得很累。

“恰尔,你要努力啊。”沓雅道,“如果三次考核你都拿不到合格的成绩,你就无法在卡蓝堡家族内获得爵位,如果没有爵位,你就不能回到卡蓝堡家族,以后怎么生存呢……”

“看看帕卡吧。”旁边年长的哥哥们冷漠地瞟了眼他道,“三次考核失败,沦为平民,不愿意留在卡蓝堡族城内,于是一个人去北放城谋生。”

“虽然说,他目前的经济上不存在困扰,卡蓝堡家族的低保一直在接济他,他也有自己的酒馆,可是你要知道,我们世界贵族落魄了,会比普通新人类惨很多。”

“人们羡慕我们、嫉妒我们,所以当我们摔落时,人们会立刻恨不得将我们踩入尘土里。”

“努力吧,恰尔。”哥哥们道,“出生在这里是你的幸运,但这份幸运不是绝对的,千万别让这份幸运,变成你的不幸。”

“……”幼年的他低着头,不说话。

好累,明明只有四岁,他却已经感觉到了格外的疲惫。

怎么会这么累……

他不懂。

为什么人一定要有成绩?

就不能只是无意义地活着吗?

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受罪吗?

“你过来。”温泉中的恰尔对菈门招了招手,示意她到水中来。

“是。”菈门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子,进入水中,有些拘谨地向恰尔走来。

恰尔则注意到,菈门的四肢似乎被冻伤了,皮肤呈现红紫色,格外显眼。

“疼吗?”恰尔伸手拉过菈门的一只胳膊问。

“嘶……”菈门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是疼的。

“呵。”恰尔松开菈门的手臂,正欲开口,突然又听到又女声传来道,“怎么样,想通了吗?”

是白寿眉,她裹了件浴袍走了进来。

与受了伤还非常拘谨的菈门相比,皮肤白皙红润又丰/满性/感的白寿眉显然此刻更吸引恰尔的视线。

“你……”恰尔眯着眼打量白寿眉,“眼睛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了心中秘密的原因,如释重负了之后,确实感觉有了好转。”白寿眉摸着墙壁走了过来,“虽然还是模糊,但是比之前看得清楚多了。”

“呵……”恰尔懒得去计较白寿眉的视力到底好没好,如今的他,脑袋里太乱了,已经没工夫思考这个女人的小伎俩,他对白寿眉伸手,“过来。”

白寿眉跳入水中,一下子丢掉浴袍钻入恰尔怀中,随后侧头轻轻用手挽起鬓角的长发,余光扫向菈门,用眼神示意她:“愣着干什么,恰尔现在高兴,快走。”

等收回视线后,白寿眉已经热情与恰尔拥吻了起来,两人旁若无人打得火热,菈门则有些拘谨地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白寿眉是来替自己解围的,一脸不知所措地从水中爬了出去,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外面。

恰尔的余光注意到了菈门逃跑的模样,但此刻白寿眉的模样更加迷人,他便懒得计较那个双圣儿招人嫌的样子,尽情与白寿眉欢愉了。

鱼/水之/欢令人短暂地感受到身体的极致幸福,可出生在卡蓝堡的童年,对于恰尔来说并不幸福。

由于十都废除了血缘制社会关系,用等级量化所有人的个人能力,以至于自建国以来,耀星共和国每一位公民都在这样的体制下尽可能地发光发热,整个国家的各方面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蒸日上。

为了不被中央政府有朝一日降维打击,许多世界贵族也被迫加入了这场良性内卷,卡蓝堡就是最早实施淘汰制体制的家族之一。

生下来就不达标的孩子直接送去幼都,此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生于卡蓝堡家族;虽然达标但很平庸的孩子定期送往幼都学习,三次考核都失败将被降为家族“平民”;唯有各方面能力合格的孩子,会被授予爵位,有机会在卡蓝堡家族拥有一席之地。

这样的规矩虽然残忍,却有效。

中央政府崛起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莫须有的罪名刀掉了一个又一个的世界贵族,变相逼迫他们加入“内贵族政策”。

那些还在沿袭旧贵族繁/殖模式的世界贵族,因为科技效率跟不上中央政府,很快就被降维打击,一个个乖乖被中央政府蚕食。

而卡蓝堡家族,则因为强大的联盟体系以及残酷的淘汰制度与发展手腕,以及盘踞极北一代的地理特点,站在了中央政府拿不下的位置上。

卡蓝堡的政策从宏观角度讲没有任何错误,如今身为执政官的恰尔也很难对这个制度发表任何意见。

即使,他曾去亲自探望那名叫做帕卡的家族成员——

不大的酒馆内,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一边用手帕摁压头上的伤口,一边手忙脚乱地用吸尘器收拾着一地的玻璃渣。

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生嘻嘻哈哈地指着帕卡大笑,眉眼之间都是戏谑和嘲讽,其中一个临走前还不忘踹一脚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

“贵族,哈哈哈,贵族,哈哈哈哈哈呸!还贵族!”

“……”而男人像是早已对眼前的一切见怪不怪,他只是沉默地干着活。

“为什么不联系他们的部队?”当时刚刚拿到家族合格书的恰尔,从酒馆外走了进来,一脸气愤,却不敢发作。

那时的他还惹不起穿军装的人,即使那几个小鬼只是地方军的小喽啰。

“联系有什么用。”男人头也不擡,声音平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喝点什么,我马上准备。”

“你是叫帕卡·卡蓝堡,对吗?”恰尔走到吧台前坐下,“给我一杯你最擅长做的,什么都好。”

男人这才擡起头,看到他肩头小型的家徽纹饰后一愣,随后冷静道,“很久没有见到这个纹饰了,贵族小少爷。”

“家族里没有人来探望过你吗?也不帮帮你管管这些乱来的混账,太过分了。”

“你没有学过家规吗?所有家族的平民皆是家族的耻辱,因为弱小就是原罪。”男人已经处理好了地上的玻璃渣,转头拉开抽屉取了止血剂出来,随手熟练地敷在头上,便来到操作台前,迅速洗了手,从冰柜中取出一大块老冰,开始凿冰。

“学过。”恰尔道,“所以,就因为这样,完全没有人来探望你吗?”

“呵。”男人闻声,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道,“小少爷不像是贵族城堡里长大的孩子,应该也在幼都待过挺久吧?”

“……”恰尔语塞,片刻后有些拘谨尴尬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些生来就没什么烦恼的家伙们,很少会向下共情,或者说,不屑于向下共情。”

“……”恰尔沉默。

切好了冰,男人开始调酒,像是玩杂耍一般晃动着手中的调酒器,恰尔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等酒调好了,男人将酒水导入事先准备好的玻璃杯中,推至恰尔面前,并道:“这杯算我请你,恭喜你,小少爷,成功拿到家徽,能够拥抱一个美好的世界。”

恰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入口苦涩,后味甘甜,让人有些上瘾。

“怎么样,像不像你的人生?”男人平静地问,“现在虽然还有些苦涩,但是你要相信,以后会更甜的。”

“挺好喝的。”恰尔回答,然后擡头看向男人问,“你为什么不回卡蓝堡城?至少,在那里不会有普通人欺负你,虽然雇佣兵有时候嘴很臭,但他们毕竟给我们打工,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

“如果你过得不如意,你愿意回家让那些名义上的家人们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吗?”

“……”恰尔说不出话。

其实在拿到家徽之前,他一度告诉自己,如果第三次考核还失败,他就要离开北地,去赤道附近混饭吃,永远永远离开夜族所在的土地。

因为,他宁愿在陌生人那里讨饭吃,也不想看那些陌生的亲戚们戏谑的表情。

“拿到了家徽,就一路向上。”男人去清洗调酒的酒具道,“千万别下来,上面虽然小人很多,但好歹会装得很体面,但

“上下皆是如此吗?”

“人类皆是如此。”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这杯酒的后味是甜的呢?”恰尔问,“应该一直都是苦的才对。”

“呵……”男人却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与白寿眉在水中撒欢过后,贤者时间的恰尔拥着她坐下,不断亲吻着她光滑白净的皮肤。

“你替那个小鬼解了围,你以为是帮了她吗?”恰尔低声问。

白寿眉搂着恰尔的脖子,轻笑着道:“她手脚冻伤了,很严重,又突然在这么高温的热水里这么泡着,说不定做着做着人就废了,你也不想中途出事,多晦气呀,是吧?”

“双圣儿命贱,人生路本来就比命贵的新人类还要难走。”恰尔则道,“你帮她,只会让她误以为这个世界很简单,永远都有人替她兜底,会让她认不清自己的定位,以后只会过得更惨。”

“话虽如此,可是,人生就是偶尔因为生活中他人的一点小善良而感动,一点小幸福而雀跃,一点小收获而满足,成为日后每当生活陷入低谷的时候,始终想要活下去的一种动力。”白寿眉玩着恰尔鬓角湿漉漉的头发道,“就像是……带有甘甜味的苦酒,你明知它是苦的,却因为最后的那一点回甘,而让人欲罢不能。”

恰尔闻声,突然露出有些微妙的眼神,随后低头看向怀中的白寿眉,笑着道:“看来圣女偶尔有文采一点,也没有那么人讨厌。”

回忆中,那次去酒馆与帕卡见面,是恰尔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成为执政官时,恰尔再去探望帕卡,已经被警方告知对方因病过世了。

没有人知道帕卡是具体什么时候死亡的,又或者在死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没有了生的迹象。

但据负责调查现场的警察说,帕卡死亡的时候带着浅淡的笑容,而且穿着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显然,他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专门做了准备。

并且,警方还将一封信交给恰尔,说在帕卡的遗书中专门强调过,如果有一个卡蓝堡家族的蓝头发男生以后找过来,就将信交给他。

恰尔接过警察递来的信,在回程的路上默默地看着。

「至卡蓝堡家族的小少爷:」

「我想,如果有一天当你再来找我的时候,可能,已经过上了不错的人生了吧?」

「你一定见过更多的世界,经历了更痛的残酷,却也明白了那杯酒回甘的含义。」

「人需要一些美好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许,才能相信眼前的这份苦涩值得被咽下。」

「我希望你的人生正如同那杯酒,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都能在苦涩过后回甘很久。」

「只可惜,我的人生没有等到回甘的时刻。」

「我以为逃离了卡蓝堡家族,外面的世界,就是自由的。」

「可是,生存便存在竞争,即使是良性竞争,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激流勇进的生活。」

「淘汰、竞争、比较,这些可能对很多人而言会让自己越挫越勇的东西,却对我带来很大程度的痛苦。」

「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不喜欢儿时的老师把我的成绩大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念出来的感觉,我不喜欢被人把所有才能挖掘出来评级的社会,我不喜欢人生一定要有所意义和价值的生活,就像我不喜欢草原上的鹿为了活着要无时无刻不警惕猎豹的眼睛。」

「鹿的一生都活在恐惧猎豹的精神创伤当中,这是他们的创伤,永远都无法愈合,也是我的创伤。」

「我曾想过死亡,可是我又畏惧死亡的疼痛,偶尔对生命存在不切实际的侥幸,于是我只能狼狈地活着,因为更怕死而不得不狼狈地活着。」

「最近,我的身体突然有一种感觉,我感觉我可能要解脱了。」

「我很担心心思细腻的你,是否也出现过我这样的迷茫。」

「所以,我调了那杯酒给你。」

「我希望你的人生,永远记得那份回甘,永远相信着那份回甘,然后,既然已经踏上了向上的路,那就走下去。替我看看这个令人挣扎、痛苦、绝望却又想要相信的世界的最上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片风景。」

放下信的恰尔,内心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月伯,我想要治好亡灵症,我想活下去,告别过去平庸的自己、告别那个战战兢兢活着的自己,好好活下去。”

意识抽回现实,恰尔看着月伯,语重心长道。

同时,他也想继承森罗万象,因为他想认识这个世界。

他想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降临,他的意识从哪里来,他无尽的痛苦来源于什么,他的求生意念又为了什么,地球到底又是不是关押宇宙罪犯的监狱,生命的诞生到底是没有意义还是一场惩罚?

“我知道圣洁能做到。”恰尔一脸诚恳,“所以我想帮你能做到,也等于帮我自己实现心愿。”

月伯撩起眼皮看着恰尔问:“你并没有解答我的提问,卡蓝堡那边凭什么为了帮你达成个人心愿而做出可能会被认定为叛国的行为?”

“我不需要卡蓝堡帮我达成心愿。”恰尔则道,“因为卡蓝堡家族很快就会是我的个人所有物。”

月伯顿时蹙眉,并道:“你做不到。”

“还没做你怎么就能认为我做不到?”恰尔无语,“别那么小瞧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好吗?”

“你大哥的实力你根本不是对手。”月伯道,“他虽然自15岁之后没有参与过评级,但离开时身手就已经是A+级平均水平。”

“所以。”恰尔向月伯凑近了些,再一次恳求道,“帮帮我,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