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2 / 2)

他不敢找规模太大的典当行。

他已经流浪了月余时间,深知规模大的当店背景都很莫测,说不定哪家拐弯抹角的就是受陆家或上官易之的保护。

这块玉来历不明,万一有人认识,或是有人认识是陆子漓的东西,他和静水的行踪就暴露了。

那井元当却不同,位置偏僻,规模也不大,时常出入其中的大多是码头苦力或底层的穷人。

想必无论是陆家还是上官的人马都不会屑于那家店子,虽说当的银元恐怕不会太多,可只要能先解了燃眉之急便好。

跑过两条街,井元当就隐在四方街角不起眼的角落里。

此刻已近深夜,典当行早就打了烊,门板严严的关着,倾世顺着缝隙往里瞧着,果然有隐约的灯光。

“啪啪啪!”倾世大力拍起了门板,高声喊着:“老板,开门,我有东西要当。”

连拍带喊好一会儿,门里终于传出了拖杳的脚步声,伴着个极不耐烦而又苍老沙哑的声音,“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当,又是哪个赌输了裤子!”

倾世并不回答,只是拍门的声音更加用力。

“来了来了,莫拍了莫拍了,门板都快让你拍烂了!”里面的人没好气的抱怨着。

话音一落,门板已经从里面打开了,探出个跟声音极配的脸面。

正是井元典当的掌柜,人称朱三层。

朱三层的大号叫朱富,至于为什么会有朱三层这个绰号,要从他收东西的作法说起了。

用了解他的人的话讲,进了朱三层的典当,就算再宝贝的东西,掉价也先掉了一层;

搁上柜台面,经朱三层的老眼这么一估价,又掉了一层;

一来二去议价一番,得,又是一层。

朱三层的“雅号”,由此而得来。

当然,对此,朱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此刻朱三层已经把门板拉开了一多半,昏浊的眼珠盯着倾世打量了一周身,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甚至有些不耐烦,心里却暗自叫了一声“生意来了”。

要说这朱三层的井元虽不像城中那些大字号的典当行背景雄厚,却也开了有二十多年了。

开典当的,最讲究一个识人。

他只是略微打量了倾世,便立即看出倾世与往日那些个码头苦哈哈的劳力是不同的。

虽说倾世衣襟破烂、却破而不污,人漂亮、眉宇间那股态势又是个使唤惯人的主儿,估计又是个乱世之中败光了家产的败家子。

朱三层最爱的主顾就是败家子,往往他们拿出的东西都是些好货色,收了好货色,才会真的赚到钱。

“你收不收这个。”倾世却不知道朱三层已经动了这么多心思,他一进门便伸出手,亮出掌心躺着的玉佩。

一上来就露货,露急,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雏儿。

朱三层暗笑,随即摆出一幅不耐烦的困盹状,也不接玉,懒洋洋拎着柜台的铜串钥匙捅开了门又进去锁好。

坐到了高凳上,鼻梁上架了幅圆边眼镜,哑着嗓子说了句:“递上来。”

倾世上前几步,把玉佩递进了高高的柜台里。

朱三层看到了倾世掌心中新鲜的伤口,更确定他定是刚落难,应还是存了些东西。

心里一喜,面上却绝不显露,皱着眉接过玉,爱理不理的辩认了一番,不看则已,一看大惊。

这玉碧得浓墨重彩,雕纹古朴典致、触手冰沁,绝对上好材料,开当二十几年,每天收的大多是苦力们的破烂衣服、破烂家什,哪成想这三更半夜的还会有此等货色自动上门!

“掌柜的,你到底收不收,我还有急事赶着回去。”倾世催促着。

“咳。”朱三层轻咳一声以掩饰心里的激动,沉了沉心思,不屑的语气立即上了口,“破石头一块,死当还是活当?”

倾世犹豫了下,应了,“活当。”

“活当十块银元。”

“十块!”倾世急了,“怎么会只有十块,这玉品色上好,起码一百块。”

“一百块?”朱三层扶了扶眼镜,作势将玉从柜台栏递还倾世,“您爱上哪儿上哪儿吧,我这小地方收不上你一百块的好东西。”

坦白讲,朱三层这招欲擒故纵要是搁一老江湖身上就不会管用了。

可偏偏倾世就算是落了难也从没进过典当行这种地方,自是不懂得讨价还价的道理,再加上静水在医院里吉凶难料,倾世心里早就火烧火燎要快些赶回去了。

想到方才那个护士说要二三十块银元才治得好,便也不再耽搁,直截了当吼了个价,“三十块,不收就算了!”

“三十?不成。”朱三层已做好了扯皮的准备,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长篇大论了。

“就三十,不活当了,死当!”倾世铁青着脸打断了他,“这是赶着要去救命的钱,我的朋友人还在医院,我没空跟你再多说,收便快写契约,不收,我这就走!”

典当行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朱三层装模作样的沉吟及拔弄算盘珠子的声音。

倾世站在柜台外,仰着头看着里面那形貌可憎的掌柜,浓浓的屈辱感不经意间弥漫至全身每一个细胞。

这油腻肮脏的地方、这市侩的人、这区区的三十块钱元就能换来的一条命……

他掌心、肩膀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可哪一个伤口的痛也远不及心上裂开的那道缝隙。

那缝隙永不会愈合、永远淌着鲜红的血,每裂一寸,他便把帐记深一分,恨意深一分,他希望自己所恨的会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可偏偏是母亲……

一刻钟后,倾世狂奔在回教会医院的路上,怀揣着三十块银元及一张死当当票。当票上的签名仅两个字:叶城。自从他逃出火海就一直用这个假名。

静水接受了西洋仪器的检查,送进了一间多人病房,纤细的手臂上插了管子,管子里的液体,是长天玉换回来的生命。